【黄子华栋笃笑.上】诉说香港很惨 自嘲中教我们自省
“94、95、96、97……97之后呢?……97之后?阿Sir都唔知,我点知啫!”1997年回归前夕,黄子华在新华社对面的伊利沙伯体育馆演出8场栋笃笑《秋前算账》,总结香港人的回归焦虑。回归21年后的7月,升呢为“香港栋笃笑鼻祖”的“子华神”在红磡体育馆连开26场告别栋笃笑之作《金盆𠺘口》,讲述香港从“寻找仆街”变成“寻找仇家”的故事——当我们沉醉于“唔系咩呀”的风光,忘却“面斥不雅”的赤诚,剩下“黄蓝对立”的撕裂,香港跟住应该去边度?
(一)最惨的栋笃笑
“这可能是他(黄子华)这么久以来,除了《秋前算账》之外,最惨的栋笃笑。他的栋笃笑本来都是惨的,这次主要讲香港,所以就更惨。”80岁的战后第一代香港作家陆离(原名陆庆珍),一连在红馆欣赏了18场《金盆𠺘口》。
大部分人都以“好不好笑”作为评价黄子华栋笃笑“好不好看”的标准,陆离却认为,好笑是好笑,但又很惨,“因为香港本身就很惨,一直以来都是孤儿,那时候有那时候的惨,现在有现在的惨。”
陆离自1987年在黄大仙“城市当代舞蹈团”的城市剧场,观赏黄子华演出的原创独角戏《戏子》,便感受到黄子华个人的“惨”,尔后这种“惨”的范围扩至家国天下。
她忆述,黄子华曾在《戏子》中,谈到“戏子”难做、他出身破碎家庭及面对移民潮等问题,当时配上了不同的国歌和军队步操的声音。陆离形容,整个表演令她感到“惊为天人”,她也因而成为“黄子华栋笃笑迷”。
至于香港有多惨?
用黄子华1992年栋笃笑《跟住去边度》的话来说,“香港”的母亲叫“中国”,父亲可能是“共匪”或“国贼”(他俩是“情敌”,为争夺母亲,故诋毁对方),后来前者争赢了,惟“香港”一直是“英国婆”养大的,“有人会说,是‘英国婆’抢我返嚟养,但我好食好住啊,who bloody cares?”
他当时还笑言,“我愈来愈喜欢做中国人,甚至打算每个礼拜三和礼拜五做中国人,但不行了,因为97,你要我全职做中国人,就像我喜欢集邮,但你叫我做邮差一样,我很难适应。”黄子华如此一语中的地呈现香港在后过渡时期的集体焦虑徬徨及身份认同危机,台下观众自然听得笑中带泪。
那时的“香港”,又怎一个“惨”字了得?
谈及那段栋笃笑,自言是黄子华栋笃笑忠实拥趸、研究香港人身份认同多年的中文大学新闻及传播学院退休教授马杰伟回味无穷:“我教这个题目教了20几年,自问已经讲得ok啦,他讲得比我生鬼得多!”
他解释,在那个年头,“共匪”、“国贼”、“英国事头婆”是三套政治戏服,但香港人都不喜欢也不习惯穿,大多置身事外,专心揾钱发达,黄子华则是轻松又深入地击中身份问题的要害,发人深省。
至1997年回归前夕的《秋前算账》,黄子华淋漓尽致地呈现香港人面对回归的恐共心理和政治现实,更惨。
笔名为“梁款”的香港大学社会学家吴俊雄就曾高度评价《秋前算账》,将“香港在中英两国夹缝中的处境简单清晰地呈现”,“是一课(大概也是唯一一课)人人明白的后殖民理论导论。”
黄子华后来接受传媒专访时称,该场栋笃笑“意义很大”,因为自己“有野心总结香港人回归的感情经验”,而这件事全香港人都有份参与,所以,“全香港所有人都是小伟人”。
“小伟人”们带着“97之后呢”的焦虑回归,大家以为会有的东西,好像愈来愈没有了,大家担心会发生的事情,好像正在发生。21年过去,还是惨。
黄子华的《金盆𠺘口》正好给大家当头一记棒喝: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共领导层基于“长期打算,充分利用”策略,决定暂缓收回香港,但无奈香港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就是最大的“无间道”,一直都被“长期打算ed,充分利用ed”,即表面上被英国统治,实际上为中国办事;至回归后,一个社会主义大国保留一块资本主义小地,允许“马照跑,舞照跳”,大家仍然过分投入“扮演”特工及卧底等角色,无法抽离,继而患上“被蒙蔽的特工焦虑症(蒙特焦)”,导致“蒙特焦大爆发”,发生“占领中环”,出现“世代矛盾”,造成前所未有、“黄蓝分明”的“香港大撕裂”。
他们眼中的黄子华:
(二)自省的疗愈
黄子华栋笃笑中的“香港”很惨,但观众却笑得很开心。
根据文化评论人邓正健所撰《黄子华用什么疗愈了香港?港式幽默男神成长史》的解释,栋笃笑由幽默短语和小故事组成,分别以“嬉笑”和“怒骂”两种形式“嘲笑他者为乐”及“针砭时弊为趣”,目的都为引人发笑。
邓正健认为,黄子华的幽默,成功突破“说笑话只为搞笑”的泛娱乐化想,又套入曲折蜿蜒的哲理思辨,直面当代人的生存状态。他又形容,黄子华在自信和自嘲之间摇曳摆渡,“让人在苍凉世态中感觉到丝丝温热”,“而黄子华的疗愈,就是这样一种世故的疗愈,既自愈,也愈人。”
“他(黄子华)用讲笑话的形式,去呈现‘惨’的内容,令他的栋笃笑有一种张力,一种矛盾的张力。”获陆离邀请观看其中一场《金盆𠺘口》的独立记录片导演、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学院副教授魏时煜,曾受黄子华栋笃笑的启发,在城大开设一门“幽默与日常生活”精进课程。
在她看来,黄子华表演栋笃笑时,始终与所扮演的角色保持一定距离,他和政客、教授、学者不同,“不是在做论文,而是在自嘲中督促听众自省。”
事实上,黄子华也曾在《君子杂志》的访问中,提及“自省”的重要:“栋笃笑就是个不停反思的过程,由我思考说什么、怎么说、或者会有雕琢。”
对黄子华而言,人无非就是要勇于认识、承认、面对自己,“人生就是这样,你先得面对自己,才能开展旅程,认清了自己的能力,是在光谱中的哪一个位置,这样你才能自处,并去做适当的事。”
这套“自省论”,在黄子华的栋笃笑中处处可见,也是《金盆𠺘口》在讲述“香港故事”时的核心框架,更是香港“跟住去边度”的关键指标。
可是,入场观看《金盆𠺘口》的逾32万人次当中,有多少人会明白个中深意?
80后文化评论员贝加尔在《黄子华与他一同逝去的时代》一文中提到,他在离场回家途中,听到一对中年男女在地铁里谈论:“究竟黄子华是蓝还是黄?”——他们明显不明白《金盆𠺘口》的良苦用心。
又如笔者与传媒前辈谈及是次演出的内容后,对方随即回应指,“咁佢即系继续玩民粹啦,好似2014年(栋笃笑《唔黐线唔正常》讲占中、话自己企喺鸡蛋𠮶边咁。”
那一刻,更能深刻地感受到黄子华开场时所言——“今时今日喺香港做艺人系几咁困难,大家对颜色喜好唔同,无得捞㗎……今时今日做艺人,要色盲才行,黑白蓝黄我都唔识分。”
上文节录自第123期《香港01》周报(2018年8月6日)《黄子华给香港上了几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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