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小说代理人谭光磊:书不好卖,出版社买版权会更谨慎
如其外号“灰鹰”,谭光磊在华文出版业担当着普通读者看不见的隐形角色。这位立足台湾,放眼国际的版权人,虽然不是小说作者,然而,说故事的本领,或属行内最专业级别。撰文:红眼 | 小说家,媒体人,文艺杂志主编。旅居台北多年,曾获香港中文文学创作奖冠军、青年文学奖等。
与谭光磊关系最为密切的业界活动,除了书展,还是书展。从2004年开始周游列国跑访书展,谭光磊已在全球知名书展游走了15年。
“基本上每年都固定跑伦敦、北京、纽约、法兰克福的书展,偶尔也会出席一些外国出版交流活动,例如以色列、加拿大。”跟香港、台湾倾向零售层面的书展不同,每年各国的专业书展,都是谭光磊分秒必争的忙碌时段。“我们的起跑点很早,大概在书展举行前的3个月前就要排期,像刚刚在1月我们就已经排好了4月伦敦书展的会议,要跟谁见面。”
据谭光磊指,如果是比较厉害的编辑和代理人,行程可能一瞬间就满额。“因为只有3天,1天最多就是15场会,3天最多就是50场,光是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荷兰各来五家,就已经约满了。我们通常都会早去一两天,有所谓的会前会,在酒店里开一整天的会,有时候甚至提早一个礼拜出发,先去拜访出版社。”
书展期间,具体的洽谈工作同样分为版权引进跟输出,谭光磊解释:“引进的工作,就是对方跟我们推介他有什么新书,我们需要跟他说本地市场是什么状况,有哪些书比较好卖。但输出的准备工夫就很多了,不但要用英文,面对的更是一些‘顶尖文青’,是资历很深的出版社编辑,这个是最大的挑战。”
在赶赴外国书展之前,版权代理人最为关键的前期工作,是撰写相关书籍的英文资料。要想成功游说外国出版社编辑,100到200字的书介便见真章,因此几乎是重写又重写,逐字思量。
“一般来说,在书展开会就是每个人拿着一份资料,而一本书就是一页,甚至不到一页,里面包括基本资料,书有多厚,大概多少字,什么时候出版,有没有英文翻译,已经卖了哪个国家的版权,还要有封面照片、作者简介、得奖纪录,没错,最后书介的部分就只剩一点点。”谭光磊指出,一般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直接翻译中文的文案:“这是绝对没效果的,中文文案是写给我们这边的读者,不是给外国编辑这类专业人士。首先要写得像外国的行文,而且要让对方在短时间内看到一个梗概,同时感到兴趣。如何写这个简介就看功夫了,每年光是准备这个就让我们头痛好久。”
遛目即过的100字,字里行间多多少少有些撒手锏,但谭光磊认为,方法说来简单,知道了却不一定做得好,很多都是经验之谈。“你要有一个浓缩成精华的故事,另外也需要用类比来推荐,例如王定国的《敌人的樱花》,我们就形容为台湾现代的《大亨小传》。这其实代表你对这本书有很高的评价,当然是不能乱用的,要用得很恰当,并且让人一听就有印象。”谭光磊想了一想,又再举例说:“还有马家辉的《龙头凤尾》,那时候我就说,像是丹尼斯勒翰(Dennis Lehane)那本改编成电影的《夜行人生》,因为它也是讲黑帮的崛起。”
“你当然也要知道对方知不知道《夜行人生》,你的类比本身也要有名,光是《色,戒》不行,还要讲是李安的电影。我也发现《夜行人生》的知名度不如《神秘河流》(悬河杀机),所以光讲书名还不够,得把勒翰的名字搬出来。”
谭光磊是童叟无欺的书坛百晓生,也是前线推销员、说书人。他深知,临场技巧不上道,过不了第一关,就难以再下一城谈版权交易。“一场会只有30分钟,每本书大概只能讲5分钟,你要看对方的反应,如果他很有兴趣,就详细多说,否则赶紧换下一本。切忌拿着书单从头说到尾,一定要先知道对方专出哪一类的书,再挑选合适的来介绍。”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版权代理人或许是出版界其中一个最多秘闻的职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就拿到新书原稿,知道出版日期,甚至当你闻到风声,其实已经卖出版权,为公司和作者赚了一笔钱。不过,秘闻虽多,秘辛也着实不少,各种难以预计的问题,并不为外人所知。
“中国市场很大,但是大归大,不一定吃得到。”谭光磊笑言,与内地书商打交道,碰过不少闻所未闻的灰。“除了有严格的审查机制,中国的外汇管制也很严格,每家出版社都会不同的要求,有些需要中文合同,有些则需要作者的授权证明。有时还硬要外国出版社出示作者签名,好像要证明你爸是你爸。”
“以前我只做引进,总会觉得外国出版社做得很专业,人家都照规矩做事,好像只有中文出版社才会有各种差错。但是,开始做海外授权之后,才发现其实都一样,意大利出版社可以拖三年不出书,荷兰出版社也会漏寄样书。”说着,谭光磊又说:“我们最近收到土其耳的报价,只有几百美元,原来是土耳其近来政局不稳,汇率大跌,所以同一水平的版权报价,兑换成美元就非常低了。以前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
诚然,海外授权当中最难以预计的,就是浮动不稳的版权费。汇率可升可跌,而书的际遇也难有衡量标准。“有时候,某本书你非常看好,可是它实际上价钱很普通,或者相反,有些书在你的预期没那么高,结果有出版社来报了一个超高的价钱。你要知道一个大概的基本行情,但最终能卖出多少,还是要看造化,也看你的本事。”
而在谭光磊眼中,台湾作家三毛的书长期犹如沧海遗珠。40年前的著作,却一直不曾出版欧美译本。他解释道:“过去其实有无数外国译者跟出版社联络,但译者无法出书,跟出版社毛遂自荐也不太有用。后来因为香港导演(关锦鹏)要拍三毛的传记电影,皇冠出版社就把版权交给我来试试。当时有西班牙出版社主动来询问,又有译者自告奋勇翻译了几章英文稿。我们整合了资料发出去,那是2015年11月的某天,我发完后就去跟朋友吃火锅,才不到两个小时,就有荷兰出版社跑来报价,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随口就能数出几个版权大卖,让华文著作全球风行的得意逸事,说得一脸轻松,仿佛总是跑到外面吃个火锅,版权就能自动卖出去。不过,谭光磊总留三分感慨,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一帆风顺。海外授权的成功率实情没有一般人想像的高,而且,在出版市道不景的大氛围下,书的版权也绝对不会好卖。谭光磊断言:“最近几年,尤其文学书,在台湾特别不好做。书不好卖,出版社买版权也会更谨慎,我们在上游感受特别明显。”
与此同时,要将华文著作推向国际,中书外译的成功率不但更低,同时更花费心力和成本。“我们一年会挑的新书大概就两三本。输出的工作不但困难,还要准备英译稿,前期投资很可观,如果要做,肯定是找自己非常喜欢、也觉得有市场的作品。 ”
而且,前期投放了心力,何时收成或有多少回报,则永远是未知数。以年月计算的失败,对谭光磊来说实属平常,几经波折,也几经唇舌,譬如有书一卖就是四、五年,亦有出版人一个交道就打足七、八年:“尽管很多时候都不成功,但每年我们还是会跟这些资深编辑见面、推荐新书,(期待)终有一日他会遇到一本合适的,然后就跟你买了。”
最近几年,尤其文学书,在台湾特别不好做。书不好卖,出版社买版权也会更谨慎,我们在上游感受特别明显。
谭光磊坦言,版权交易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其间出版社可能会倒闭,人事或有变动,更遇过出版日期一再延迟,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情都会发生。“总之是一件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事情。”
又快乐又寂寞
谭光磊年轻时热中奇幻文学,翻译过《冰与火之歌》,办过电子报,也曾想过开发游戏,而他之所以接触到版权代理这个行业,就源于一本奇幻 /科幻杂志《轨迹》(Locus)。“它每期都有一个业界动态的栏目,会写出哪个作家透过经纪人把哪本书卖到哪家出版社,而且还会刊登活动照片,例如某个经纪人跟他十几个作者的合照,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大家族。”
然而,歌手得奖,总不忘记感谢带着他们出身的经理人,新书热卖,则很少人会留意到作家和版权代理人的关系。作为版权输出和引进的幕后推手,读者却从来不知书店铺陈的无数新书到底有哪一本书是他经手。功成其中,谭光磊亦乐在其中:“因为把版权卖掉了还是会很开心,而且我们是书的权利人,是比出版社更上游的位置,能够比出版社更早拿到稿子,能够抢先读到外国还没出版的新书,那不是很开心快乐的事情吗?但当然,相对的也很寂寞。”他接着又说:“你可能自己读了英文稿子,觉得非常好看,然后你要怎样把这份热情去感染其他出版社,让他们跟你一样花时间去看这本新书呢?”
“你其实在争逐每个人的时间,每个编辑都看不完这些新书稿子,如何让他先看你推荐的那本?就是当中的难度和乐趣。有些书最终会因为你的介绍,有编辑喜欢,然后买下它的版权,这就是最开心的事了。”如是者,说书人的快乐原来亦有层次,读到一本好书,是第一重感动,遇到知音把好书的版权卖出去,对谭光磊来说,是再一次的喜悦。
访问之后才猛然察觉,快乐一词,好像最常被谭光磊挂在嘴边。
上文节录自第102期《香港01》周报(2018年3月12日)《国际级说书人谭光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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