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露宿者流落街头背后 揭加害者是至亲 四代家庭创伤成封闭循环

撰文: 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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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身边至亲就是加害者,人又该何处容身?
放学后阿燕(化名)背着书包如常回家。经过走廊,不同单位里面传来各种声音。陈师奶在教儿子做功课,黄太太说她刚买了老公最爱的烧鸭回来加𩠌,孩子们兴奋的叫喊声在旧式公屋走廊显得特别响亮。然而当阿燕打开自己家的大门,等待着她的却是一片空洞的寂静。公公婆婆房间的门是紧闭的,爸爸坐在沙发上读着马经,即使女儿回家也没有侧头看她一眼。而妈妈看到她回来劈头就问:“寻日测验几多分?”
阿燕低下头没有回答,妈妈冷冷抛下一句:“废柴。”
这就是阿燕记忆中的童年。

《同路舍无家者系列之二》

撰文:陈小海(同路舍个案工作员(ASWO))、编辑:黎凯容(同路舍员工)

阿燕今年48岁,曾经流浪街头大约十年,现在正于同路舍安排入住的宾馆暂住。(同路舍提供图片)

阿燕今年48岁,曾经流浪街头大约十年,现在正于同路舍安排入住的宾馆暂住。我们去探望她时,总会看到她用大块布料围着床位,牢牢地把自己锁在密封的世界。她平常也不太外出,整天留在宾馆度日。本来已经瘦削的她因为久久不活动,双脚渐渐不良于行。她谈起自己的过去有时候会看向远方,就像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那样。她又怎会察觉小时候的创伤会带来一辈子的影响?

父亲除沉迷赌博外就不理世事,母亲对她的冷言冷语,将阿燕童年应有的快乐磨蚀。其实她自有记忆以来,家里就没有正常的沟通。而妈妈对阿燕的学习更有一份近乎病态的执著,就连阿燕受伤也必须要上学。“当时真系成个头都绑晒绷带。”阿燕说的是小学时她在家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以致面部受伤。家人替她包紥后,不把她送院求医,反而带到学校。虽然伤势不轻,但妈妈还是坚持要她上学。当时阿燕非常错愕,觉得此事并不合理。直至她在校门口大吵大闹,嚷了好一阵子才可以回家休息。可妈妈对她不合理的管教还不只这些。踏入青春期的阿燕开始迷上打扮。化妆、短裙,在大众眼中只是青春的标志,但在妈妈眼中却不然。看到阿燕的变化,妈妈只投以鄙视的目光,和难听的说话。“淫荡”、“不务正业”、“沟仔”这些字眼不断出现。言语暴力或者不像拳头,会在身体上留有肉眼可见的瘀伤,但伤害同样惊人。在妈妈眼中,阿燕是个一事无成的女儿;而在学校老师的眼中,阿燕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周遭的人不曾察觉她的伤痛。

阿燕口中的妈妈刻薄专制,不可一世。但后来我们慢慢了解到,原来妈妈的过去也饱受伤痛。(资料图片)

母亲刻薄专制性格同样来自伤痛过去

阿燕口中的妈妈刻薄专制,不可一世。但后来我们慢慢了解到,原来妈妈的过去也饱受伤痛。外公早死,外婆独立抚养子女成人。而妈妈身为长女,需要照顾弟妹而被迫放弃学业。看着其他弟妹出人头地,自己却无法大展拳脚,成为她一大遗憾,因此她把自己的期望投射在阿燕身上,却没有察觉教导女儿的方法出错。那么看来,阿燕的世界也确实好像小时候的那个家,空荡荡、寂寞,身边的人各自为政,从没有人走到她身旁听听她的需要。

13岁那一年,阿燕一时冲动离开家门,从此没有再回去。她初中辍学就步入职场,各种压力排山倒海而至。她辗转认识了第二位男朋友,耳濡目染底下阿燕开始受到毒品影响,她自己亦数次因管有、贩运毒品而入狱及戒毒所。药物的确可以让她暂时忘掉生活的痛苦,但混沌和兴奋也不过是片刻,终有醒过来的一天。

欧洲研究:如身边支援系统相继失效 或做出不理智决定

后来男朋友被捕,失去经济支柱的阿燕身无分文,因而流落街头,载浮载沉就是十年。事实上,据欧洲无家者组织的研究显示,人受到创伤的反应各异。每个人的抗逆力或复元力都各有不同,受到身边可接触到的资源所影响。若果他身边的支援系统相继失效,而家人、学校、社会对他不屑一顾,负面的情绪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将不断累积。再微小的事情也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人崩溃。种种影响下,他或许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依赖药物酒精度日,逃避昔日的伤痛,却未有察觉原来自己已经踏入万丈深渊。

多重暴力在四代人之间不断流转,形成封闭的循环。无论婆婆、妈妈、阿燕,还是阿燕的女儿都被逼经历类似的困境,此或许正因创伤未有被好好处理而致。原来有些伤口,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去治疗,最终却未必能够痊愈。(示意图)

不自觉把痛苦转移给下一代

在多次的面谈过程后,我们慢慢理解到阿燕的家庭背景相当复杂,创伤早已影响四代。外公早年在战事中身故,因此养育子女和支撑家庭的所有重担都落在外婆身上。一直承受极大压力的外婆在不自觉间把痛苦转移给阿燕的妈妈。而阿燕的妈妈接连经历早年丧父、婚姻失败,压力无处宣泄,情绪出现毛病。阿燕变成妈妈的出气袋,自小就生活在痛苦之中。阿燕年轻时曾生下女儿,但因无力抚养而需交由社福机构照顾,后来阿燕的妈妈接回孙女,但三人关系仍然恶劣。如此一代接一代,最后阿燕的女儿也逃不过这命运,升中时曾经尝试轻生。社会近年开始理解跨代贫穷并思考破局的方法,然而对于跨代创伤,我们又有多少的认知和理解?除了责难受害者以外,我们这个社会又为了这班努力挣扎着的求存者提供了甚么的土壤和支援,协助他们从重复的创伤中突破出来,复元过来?

多重暴力在四代人之间不断流转,形成封闭的循环。无论婆婆、妈妈、阿燕,还是阿燕的女儿都被逼经历类似的困境,此或许正因创伤未有被好好处理而致。原来有些伤口,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去治疗,最终却未必能够痊愈。

相似的创伤 不同的结局

无家仅仅是一种状态,背后的原因多不胜数。而在日常生活中,相信你我也曾面对类似的伤痛。

近年随着香港人经历学童自杀、反修例运动、新型肺炎疫情等事件,社会对于创伤也有更多的了解。事实上,当一个人面对突然发生的不寻常事件或改变,而身体对此事件作出的反应也超于他可承受的范围,就有机会造成创伤。创伤的成因复杂,后续的反应更可以延迟多年才突然出现。

无家仅仅是一种状态,背后的原因多不胜数。(资料图片)

伤痛可触发幸存者自我防御机制致麻木

伤痛也可以触发幸存者的自我防御机制,令他们麻木,不再对同类事件产生任何经验和感受。或者我们应该庆幸身边仍有着多个避风港,足以让伤痕累累的我们躲进里面疗伤。假以时日伤口结焦成疤,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又可以重新出发。但当身边至亲就是加害者,人又该何处容身?我们总可以选择,但各种选择或许会带领人走上不同的道路。供人选择的空间并非人人相同。向他人投以歧视或指责的目光,不但未能解决问题,更会把人推往万劫不复的境地。

以上是阿燕的故事,也可能是你、是我的故事。或者我们与无家往往只有一线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