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雯|构建“橄榄型社会” 为夹心阶层和青年建屋
中产阶层被视为社会稳定的基石;一个健康、稳定的社会,中产阶层理应占大多数,极富和极贫的人口占少数。这种“中间大、两头小”的理想社会结构,被称为“橄榄型社会”。
来稿作者:洪雯
建设“橄榄形社会”应成为香港的发展目标
扩大中产阶层是多个经济体的发展战略目标。2010年起,内地提出建构“中等收入者占大多数的橄榄型分配格局”。到了去年,“橄榄型社会”依然是中央财经委员会的会议焦点之一,“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重”被视为实现“高质量发展”和“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 而美国拜登政府则提出了“服务美国中产阶级”的外交政策。
观之香港,我们是一个富裕经济体,但贫富差距悬殊,跟“橄榄型社会”尚有距离。因此,壮大中产阶层、构建“橄榄型社会”,同样也应是香港的发展目标。
欲实现这一目标,有两个核心条件:让中产“安居”和“乐业”——也就说,我们的住屋供应结构和就业结构,也应该是相匹配的“橄榄型”。
沿著这一思路,我在立法会的工作有两个重点:其一,增加土地房屋供应,尤其是中产阶层住屋的供应,让中产“安居”;其二,推动香港产业结构的多元化和实体化,提供大量的中产就业职位,让中产“乐业”。后者另文再述,本文重点讨论中产阶层的“安居”问题。
“橄榄形社会”需要与之匹配的住屋结构
一个“橄榄形社会”的中产阶层应该占多少比例,并没有一个国际认可的标准。环顾全球,在欧美,挪威、德国、加拿大等国家,中产阶层占了全社会70%人口;在亚洲,韩国、新加坡的中产人口比例也超过60%。据美国 Pew Research Center 的数据,2018年,美国大约有52%的家庭是中等收入家庭,29%的家庭为低收入家庭,19%为高收入家庭。Pew Research Center的数据同时显示,在1970年,美国中产阶层家庭的占比超过60%;1960年代比例更高。可见,美国的中产阶层一直处于萎缩状态。
如果我们大致以美国2018年的情况作为一个参照,可以将“橄榄形社会”粗略定义为:中产阶级在社会全部家庭中的占比至少为50%、基层少于30%、极富少于20%。也就是说,在“橄榄形社会”中,至少一半的家庭是中产阶层。从这个数据出发,香港未来欲发展成为橄榄型社会,中产阶层住屋量应达到房屋总量的至少50%,而基层住屋在比例上不应高出30%。
香港房屋结构正出现“底层坐大”的趋势
根据2021年生效的轮候公屋入息限额,二人家庭每月入息限额为1.955万元,意味著如果二人同时工作,基本上两人都是领取最低工资——显然,公屋的定位是基层住屋。若香港欲成为“橄榄型社会”,公屋在所有住屋总量中所占比例不应超过30%,而中产住屋的比例应高于50%。
而在香港现阶段的房屋结构中,公屋、居屋、私楼的住户比例约为30.3%:15.5%:53.5%,余尚有大约0.7%的临时房屋。也就是说,公屋目前的占比,其实已经到达“橄榄型社会”的上限。富裕家庭有大把选择,我们暂且不谈;关键问题是,中产阶层,尤其是中产偏下的“穷中产”(即“夹心阶层”),有没有充足的住屋选择?
针对㓥房问题,香港政府采取了最直接的解决方式——集中资源加速、加量建公屋。2018年,政府将公私营房屋的供应比例,从60:40,调整为70:30;即70%的新增土地,将会用来兴建公营房屋,而当中超过70%是公屋。而在刚刚公布的《施政报告》中,政府将在未来5年将提供15.8万个公营房屋单位,比之前的预计供应量大幅增加50%,当中大部分也是公屋。毫无疑问,公屋在整体住屋结构中所占比例,正在稳步上升;香港的房屋结构,正出现“底层坐大”的趋势。
在短期,为尽快让轮候公屋的基层市民早日上楼,我赞成加快和增大公屋的供应;但从中长期建设“橄榄型社会”的视角来看,这种集中资源建基层房屋的模式,未能起到扶助、壮大中产的作用,将会带来几大问题。
集中资源建公屋 ,青年难受惠
中产阶层的住屋选择大约有三类:购置居屋、购置私人住宅、租住私人住宅。让中产有住屋选择,就需要协助他们或者置业,或者租住面积和质量合理的私人住宅。
在置业方面,要壮大中产,我们大可先从青年和有力向上流动的基层两个群体著手,协助他们攀上置业阶梯。可惜过往的房屋供应策略,并未达到这个效果。
有求职网站两年前公布了《2020年大专生就业状况调查报告》,发现大专毕业生首份工作的平均起薪点为1.6万元,金额已超越公屋一人家庭入息上限,更别论那些积累了工作经验、曾获加薪的年青人。因此,对他们来说,置业只有两个途径:抽居屋、买私楼。
不过,居屋停建多年,尽管近年复建,但供应远远满足不到需求。过去五年,居屋平均每年超额认购48倍,中签如同“不可能任务”。
别无他选下,大批有置业需求的“夹心阶层”市民唯有涌向私楼市场,大量“细价单位”、“纳米楼”因而水涨船高,价格升幅令人咋舌。根据香港大学《香港经济政策绿皮书2022》所发现:在2004年价值100万的单位,到2020年平均贵了四倍;而在2004年价值500万的单位,到2020年平均贵了两倍。显然,“细价单位”等升幅远高于其他类型的单位。
结果,在“抽不到居屋,买不到私楼”的恶性循环下,青年自置居所比率每况愈下。按政府统计处数据,1997年,35岁以下年青人占全港自置居所业主的22.1%;2019年,比率已急降至7.6%;另有研究发现,首次置业人士的平均年龄,亦于2019年推迟至44岁。而选择租楼的“夹心阶层”,在过去这些年随著租金上升,越租越远、越租越小。
沉重的住屋和生活压力,恐怕将逼使更多青年离开香港。今年第二季,20至24岁和25-29岁两个年龄群的劳动人口,已较去年同期下跌了15%和9%,跌幅冠绝所有组别。假如我们再不正视问题、协助青年置业安居,恐怕香港“人财”流失的情况将持续下去,对香港劳动市场随时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枉论建成“橄榄型社会”。
上流选择少,基层困守公屋
青年以外,基层中其实有相当部分有力成为“橄榄型社会”的生力军,包括已入住或正在轮候公屋的住户。然而,基于香港现阶段夹心阶层的房屋种类和供应量不足,使他们向上流动的通道受阻。
一方面,部分公屋居民为了享受低廉租金,根本无意离开公屋体系;即使成为公屋富户,也宁愿通过多缴纳租金,留在公屋体系当中。
另一方面,部分有意上流的公屋住户,亦无奈被困在公屋当中。回顾过去五年新推售居屋的申请数量,房委会每年平均收到35,500份“绿表”申请,而且“绿表”于整体申请表的占比更有所增长,从2017年的12%上升至今年的20%,可见相当一部分的公屋住户有意透过置业,逐步改善自身生活。但跟青年一样,在居屋严重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很多“绿表”申请最后石沉大海;与此同时,他们财力亦无法负担私楼,最后被逼滞留公屋。
现实是,因中产住屋选择不足,一批本有潜质向上流动的住户,为了留在公屋,不得不维持一个相对低的收入,不升职、不加薪,放弃向上流动,以确保入息及资产不过公屋上限。而这批有潜质成为中产的公屋住户未能迁出,亦大大阻碍公屋的流转,拖慢㓥房户上楼。而㓥房户中,亦有不少为了维持轮候公屋的资格,选择“躺平”,完全不工作,或者仅仅从事兼职,很多劳动力也就这样白白冻结在公屋轮候册上。
短期重公屋,长远应集中资源为中产建屋
所以,要稳住青年、释放公屋中的人力资源,增加居屋及可负担私楼(包括租和买)的供应、构建“橄榄型”的住屋结构,是我们必需的选择——这正是我在《施政报告》咨询期致力向政府反映的观点。
很高兴政府采纳了当中部分意见,在《施政报告》宣布推出“私人发展商参与兴建资助房屋先导计划”,鼓励发展商改划自身土地,兴建资助出售单位,以公私合作的方式提升建屋效率,让市民更易“上车”;《施政报告》还提出多途径提供青年宿舍,并将推出更多“首置”土地及项目,协助青年置业,为他们提供更多往上爬的诱因——这些“提量”的措施无疑是十分正面的讯息。在“提质”的方面,《施政报告》也为资助房屋单位订下“实用面积封底”,确保了“上车”市民最基本的居住质素,有望增加绿表与白表买家的置业意欲,成为“橄榄型社会”的中坚份子,亦能加快腾出公屋,让㓥房居民尽快上流。
“质”和 “量”齐头并进,将有助香港稳步提升置业比率,令更多市民拥有置业的渠道和动力,《施政报告》无疑走对了方向。但是,不得不强调的是,保证了“质”的夹心阶层住屋,其供应量到底未来能增加多少,《施政报告》并未清楚交代。正如前文强调,我赞成短期将大部分资源用于兴建公屋,尽快解决㓥房问题;但从中长期来看,我们应从建设“橄榄型社会”的视角,适时调整公私营房屋的供应比例,集中资源建设中产住屋,让中产阶层有充足的住屋选择,吸引和鼓励基层市民向上流动,实现阶层跨越,同时加快公屋的流转。
所以,随著香港逐步迈向“橄榄型社会”,长远应逐步减少新增公屋供应量;甚至,当社会发展到达一定阶段,㓥房问题解决、市民对公屋需求有所减退的时候,可考虑在旧公屋原址,重建成更高质量的中产住屋。
一些增加夹心阶层住屋的额外建议
在与市场合力,加快为夹心阶层造地建屋方面,我们还应开拓思路,多途并进。事实上,香港市区内仍存在不少闲置的房屋资源,只要灵活调度,能迅速为青年和夹心阶层提供多种安居选择。我有两个额外建议,在此抛砖引玉:
(一)放宽二手居屋担保年期,释放被挤压的供应量
除了购买新居屋和“绿置居”,2018年开始恒常化的“白表居屋第二市场计划”(俗称“白居二”)也为市民提供了另类的置业选项。可是市面上存在一批“白居二”单位,长年乏人问津。以2020年为例,当年“白居二”的成交比例仅有四成多,即4,500个名额当中,有多达2,500名中签者放弃配额,为计划恒常化以来“弃签”最多的一次。
反应欠理想,主要跟担保按揭条款不够吸引有关。按现时规定,未补地价的二手居屋由房委会出任担保人,担保期最长30年,由首次发售日期起计,而银行则一般以“30年扣减楼龄”来计算按揭年期。换言之,楼龄越高,政府担保期越短,买家需要面对按揭成数下调和还款期被缩短的风险越大。
观乎香港现时的居屋分布,以九十年代至千禧年代的居屋数量最多,占总数超过六成。这些屋苑大多地理位置优越,生活配套齐全,但由于楼龄较高、政府担保陆续到期,以致大部分买家未能承造高成数按揭,无奈却步。最后买家只有转向购买楼龄较低的二手居屋,惟大部分仍处于禁售期,可供选择十分有限。
所以,要释放这批被锁死的二手居屋,政府就必须替其担保年期松绑。房委会可研究放宽30年担保年期,并与银行探讨调整按揭及还款期的可行性,让这批楼龄接近、甚至超过30年的居屋单位也能承造较高成数按揭。只要在供款安排上增添弹性,相信这批楼龄较大的二手单位能马上回应一部分市民的置业需求。
(二)改建市区唐楼为“青年宿舍”
是次《施政报告》提到将利用酒店和旅馆,改装成“青年宿舍”,解决青年的居住问题,是个创新。除此之外,我认为政府也不应该忽略市区唐楼的发展潜力。只要作适量改建,它们同样能贡献“青年宿舍计划”,成为青年置业前的“中转站”。
香港现存不少唐楼,不论战前或战后,均未被评级,政府应该及早跟进。评级后,政府可考虑提供更多经济诱因,让业主翻新改建,并腾出部分单位改建成“青年宿舍”。宿舍的运作方式,亦可参考《施政报告》中有关改建酒店和旅馆的做法,交予非政府机构管理。
改建市区唐楼作快速的“青年宿舍”有三大好处:(1)翻新唐楼时间快,可免却申请土地改划;(2)唐楼多在市区,交通便利,适合上班族;(3)目前“历史建筑维修资助计划”金额上限仅为200万,金额过低,“青年宿舍”能为业主提供翻新诱因,赋予历史建筑物一个新的时代意义,达致市区重建和历史保育共生共存。
今年,政府已决定以六亿元推出“文化古迹本地游鼓励计划”,我们何不趁机保育一批具有特殊建筑风格和历史意义的唐楼?我相信,倘若活化成功,不少唐楼还有力成为青年宿舍和旅游景点,为社会创造的多元的效益。
总结
构建“橄榄型社会”,需要有与之匹配的、以中产为主的住屋结构。未来,香港应逐渐摆脱集中资源建公屋的房屋供应模式,逐步调整到以中产为核心的建屋模式,为青年和夹心阶层提供充足的住屋选择,并助基层上流,实现阶层跨越,从“基层坐大”,转变为“橄榄型”的住屋结构。
这个调整的过程不是短期能实现,亦定会夹杂各种挑战。但只要持之以恒,朝著正确方的向迈进,配合经济结构的转型,我们终会从量变到质变,逐步走向中产壮大、市民安居乐业的“橄榄型社会”。
作者洪雯是立法会议员(选举委员会)及发展商研究主管。文题为编辑所拟,原题为“构建‘橄榄型社会’的住屋结构”。文章仅属作者意见,不代表香港01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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