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book泄密风波.观点】全景监视的互联网还可保障私隐吗?
英国数据公司“剑桥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被指盗取5,000万Facebook用户信息以帮助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其仅通过有偿问卷的方式获得27万Facebook用户的许可,就顺藤摸瓜收集了这些用户其他好友的信息,遂累积获得5,000万用户资料。
事件再次暴露互联网时代个人数据安全的问题,并再次验证互联网“自由开放”的表象下,藏着“全景监视”式的管治面貌。在“大数据”的监视之中,“个人”实在已无法可逃,而若这种行为不被警惕及应对,“大数据”或会助长极权政体的管治。
事件甫出,沸沸扬扬,始作俑者当然是“剑桥分析”。然而Facebook并不是毫无污点。《卫报》和《纽约时报》共同指出,Facebook本身的技术和管理有巨大漏洞,即与用户个人有关的信息,未经用户同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机会被第三方获取,只要这个第三方得到了用户“好友”的同意。而公开报道也指,Facebook内部监控程序早在2015年年底就发现相关软件有下载海量数据的行为,但对方解释数据“用于学术”,Facebook未加禁止,亦未就此提醒被收集个人信息的用户,更没有采取措施提高用户的信息安全。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Facebook在3月20日刊登的声明中仅仅称说,为数据被滥用遭到“欺骗”而感到“愤怒”,直到3月21日下午才向公众承认错误,Facebook创办人朱克伯格接受CNN独家专访时表示“抱歉”。更离谱的是,事件发生初期, Facebook把包括向媒体爆料的“剑桥分析”前员工Christopher Wylie等人的账号全数关闭,有妨碍言论自由的意味。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也指摘Facebook官方隐瞒事件风险,误导了委员会。
从回声壁到操纵网民 互联网实现全景监视
“01观点”曾分析互联网的“回声壁”效应,指出在市场主导下,媒体常为争取及巩固特定的观众群,会根据某种预设的意识形态“制造”出适合的立场和论述,以“迎合”目标观众的口味,因此形成一种自我隔离的传播环境,使舆论动态与社会极化现象存在关连。
而“剑桥分析”事件的严重性在于数据公司涉嫌通过与政治的合谋,利用平台的政策漏洞来获取海量用户资讯,然后深度分析用户爱好,继而有针对性地“引导”用户,最后影响一个国家的选举进程。原本没有既定政治立场的选民,在该资讯的影响下,作出了有利某利益者的选择。其意味着,进化了的演算法,并非只是在让人们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更进一步引导人们的行动和决定。人们以为自己在独立思考,但原来背后有人在“操控”独立思考,犹如电影《潜行凶间》(Inception)中的场景,只不过换成数据公司将目标信息移植到目标受众脑中。
“剑桥分析”和Facebook只是整张网络上的两个节点,对于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们而言,互联网是一张无形之网,这张网上每一个相交相汇的节点上,都有看不见的眼睛,它无时无刻不在记录、传输、分析个人数据,使得个人在网上无所遁形。数据借前所未有的方式联动起来,网络行动看似匿名,但实际上没有隐私。人们清楚这一点,但难以抗衡这种看不见的控制。
这就是“全景敞视”(panopticon)在互联网中的升级表现。这个概念来自边沁的“全景敞视监狱”设计,原指一种圆形或环形的监狱,圆心之处有一座监视塔,塔中人对圆周囚室中的囚犯一览无遗,由于逆光,囚犯无法得知自己是否被监视,长期处于不安之中。福柯(Michel Foucault)进一步把这种监狱形式作为比喻,形容少数人监视多数人的权力形态。而早在20世纪80年代,互联网还未渗透到现代社会的每个角落之时,已经有学者预见,互联网将使得远程电子监控变得十分隐蔽和便利。
网络上人们的一言一行都处于被监视和利用的状态,而在技术的加持下,互联网不仅仅拓展了监视空间,同样提升了监视的程度。比起19世纪的囚室,互联网中实现的监视更加全面,单向透明过渡到全景透明,不仅有少数人对多数人(国家对个人)的监视,更有多数人对多数人(个人对个人)的监视。数据公司利用技术,在监视的基础上,再分析与使用深层数据,因而更具有排他性的优势。尽管在调查还未清楚的情况下,现时就说“剑桥分析”操控了美国大选或许太过擡举,但互联网允许国家或大型机构精确定位,从而试图操控人们的思想和行动。
如何逃脱密不透风的网?
政客、政治团体利用大数据分析选情、影响政治议题并不新鲜。在美国,首次在选举中大规模使用Facebook数据的就是奥巴马。当时,奥巴马的竞选团队中,有数十名数据分析员助其筹集竞选经费、锁定目标选民、督促选民投票。在“剑桥分析”为特朗普工作之前,这间公司曾服务于与同属共和党阵营、特朗普大选中的党内对手克鲁兹(Ted Cruz)。“剑桥分析”为特朗普工作的同时,希拉里也雇用了超过60名数学家和分析师为她分析选情。选民的数据,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早已是政治窥视的对象,只是当“剑桥分析”将这种影响扩大到诱导选民的层面,才令人更加直接地看到自己的身份已无所遁形。
如何逃脱这张网的控制?坦白地说,学界并不乐观。人们曾经以为提供匿名ID就可以逃过一劫,但在最近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MIT(麻州理工学院)的Yves-Alexandre de Montjoye等学者分析了一百多万用户在三个月内的信用卡消费数据后发现,仅仅需要四个外部确认信息,数据使用者就能以超过90%的机率识别特定用户。即是,技术已经可以将匿名ID反向识别。学者和业界仍在尝试发明新方法提升识别的难度,但他们也承认,新方法暂时仍未是一劳长逸之举。
即使在法律较为健全的美国,在数据使用上的立法进展仍远远落于实践。美国现有法律强调,只要数据被提前模糊化,个人的身份信息得以隐藏,便可以被视为“安全”的匿名数据集,数据拥有者可以开放其使用权限。数据开放之后有哪些限制?现时美国的法律暂无迹可循。
在福柯的理论中,权力要达到对人规训(discipline)的效果,即让人“习惯性、无思考的遵守”,并成为日常生活的实践意识,其核心在于是否存在规范(或说纪律)。也许我们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今天的互联网还未有“唯一标准、应被推广”的言论。只是当我们在享受技术带来的便利时,也应了解有人透过技术(互联网)监视我们。只有了解技术的逻辑,了解它将会如何影响我们的思维,乃至行动方式,我们才能更好地面对技术带来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