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灵的写托邦】首度挑战长篇小说 不甘于一种片面的本土写作

撰文: 何阿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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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一场自虐过程,特别是赶及死线又难以动笔之时,心力交瘁,动弹不得。面对长篇小说创作,一写数年,作家要全神贯注,几乎与周边的事物和人隔绝,当中的焦躁不安、挫折孤独,确非外人所理解,甚至说出其中辛酸也只能自伤自怜。写作并非旁人眼中的体力劳动,但同样会占领写作人的身体和时间,犹如一场耐力赛。因《萝莉塔》(Lolita)而声名大噪的大作家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形容写作对他而言是沮丧和兴奋、折磨与娱乐的混合,想到香港作家潘国灵经历5年有多才完成的首部长篇小说《写托邦与消失咒》,更觉此言不虚……摄影:林振东场地提供:水煮鱼文化

对于从事写作20年的潘国灵来说,长篇小说创作是另一个开始。

虚与实 沙城与写托邦

在《写托邦与消失咒》其中一章,潘国灵以剧场方式,将一个个人物带到观众眼前,剧场导演谭孔文将小说化为现实,请来3位年轻演员,以读剧形式展示书中情节。

那么,为何还要写作?

潘国灵就说“写作”是众人之事。“特别在香港,视写作为无用之事,创作从不受礼遇。但我想,同样生活于城市里的小说家,所面对的问题会反映在小说里,也是每个人都会面对甚至可代入其中的问题。”

潘国灵书写超过20年,著作等身,左手写短篇中篇小说,右手写文化电影城市评论,新作《写托邦与消失咒》是他首次挑战长篇小说形式。“过去多年,我写了大约60多篇短中篇小说,这本长篇小说可视为对过往的创作来一次整合。”潘国灵在书中建构出两个世界,其一是女主角悠悠居住的名为沙城的“华丽安居”;其二是她为了找寻失踪作家男友,进入一处名为写作疗养院的地方。不过,作家失踪的理由听起来也相当荒唐,只因为他要写一本有关“消失”之书。

书中的沙城固然是香港的化身,一个象征过度资本主义、物欲横流的居所,而写托邦内的写作疗养院,更是作家心中写作境地的理想想像,或许更可视为一种理想的社会环境,内里不分阶层、没有斗争,每一个作家为求达成自己理想的书写状态而努力,不论是新手还是老手,在“刻写板屋”借抄书来学习文体,还是“消失角色收容所”里收容了被作家丢弃的角色。而象征现实环境的沙城,亦有保持文学忠诚的死魂灵出版社,沙城和写托邦两个世界更互相影响。悠悠作为书中唯一穿越两界的人,在旅程中遇上一个个因写作而被困在疗养院内的书写者;她为了理解男友的经历,也执笔书写。

“由实到虚,这本书结合了几种不同写作方法,沙城部分较为写实,城中不时会遇上沙尘暴,叙述上用到日记体、长篇叙事等形式;写托邦寓言色彩浓厚,较为虚幻,每个房间和地方都具有象征性。能够在一本书里尝试多种技巧,其实也很满足。”由是故,想到美国小说家加洛克(Jack Kerouac)其中一段创作往事,大概是每个创作者也曾梦寐以求的经历。Jack以短短两星期时间,将酝酿7年的《在路上》不眠不休地打出来,时以咖啡提神,写作过程已如一场神话。写作时的狂喜、不安和困扰,为一段句子耗尽心思,成品本身或已不重要,这过程令人发现更多不可知的情况。

新作可说是集合了潘国灵过往的写作题目,包括病文学、城市学、文学传承等题目。

文学传承 本土文学不止本土

潘国灵为《写托邦与消失咒》写下的笔记。

初读《写托邦与消失咒》,难免被书中一大段一大段引用其他作家的文句、自创的新词所迷惑,犹如走入迷宫。潘国灵新作的后设形式,读起来亦难免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因为他引用的文本繁多,往往已经表露出作者的意图和想法,其轨迹可追溯至其过往的创作,如死魂灵出版社早在旧作《静人活物》现身;病与文学之间的的关系更是潘氏的写作命题,文本引用伸展至电影时,又怎能忘记他对高达、艾慕杜华和电影《去年在马伦巴》的热爱?

“所以这本书,也对读者有相应要求。”潘国灵坦承。而喜爱文学的读者,不免也为此感到雀跃兴奋,在文本中隐约感到卡尔维诺、米兰昆德拉、罗兰巴特、杜哈丝的气色—这些作家都是潘国灵一向所推崇的,甚至可以理解为他的创作养分。难道潘国灵有如班雅明的野心,要写出一本通篇只用引文的书本?“《写托邦与消失咒》其中一个关心的问题是文学传承,与其他华文作家比较,香港小说家的写作表现方式往往借鉴外国文学,好像西西的写作养分就来自拉丁美洲文学。早年的文学启蒙来自于卡缪的《异乡人》,令我从宗教的疑问转入到存在哲学上;而往后的写作形式也受到外国作家影响,如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的结构主义,当然也受到本土文学所影响吧,但这是后来的事。”

我所谈到的文学传承,甚至像武功将各家门派精髓汲取其中,在这层面上,只要是好的,又怎会介意其出处?所以我并非要放弃本土写作,所谓本土文学,也并非只限于本土的想像,而是深入文学世界,而这个世界其实很大。

潘国灵不甘于“本土”只限于“香港”一词,更不甘于一种片面的本土写作,而是不介意吸收不同国度的影响,转化出本土的意义。假若将这种本土的想像,伸展至现实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上,当我们大谈本土的重要,甚至要升格至“独立”、“自决”等问题上,不禁反思会否只限于追求政治的合法性上?这种独立和独特性的追求,可能要更具视野,有时候甚至要回到自身上。“我所谈到的文学传承,甚至像武功将各家门派精髓汲取其中,在这层面上,只要是好的,又怎会介意其出处?所以我并非要放弃本土写作,所谓本土文学,也并非只限于本土的想像,而是深入文学世界,而这个世界其实很大。”

香港作家的焦虑 非写不可的理由

潘国灵著作多样,从诗、散文,到短篇小说等写作也有。潘国灵为《写托邦与消失咒》写下的笔记。

“也可能从事写作,就是不满于现行的世界,这是一种与世界的对抗也说不定,因此有创作另一个世界的需要。”不单止潘国灵的作品,阅读其他香港作家时,如同一代的董启章、陈智德,以至下一代的韩丽珠、邓小桦等人,在文字里也感到一种对于“写作”的焦虑,恍似每一次的写作、每本书的出版,也要问对于这个地方带来了什么意义。

作家不能以写作维生似是旧话,香港好像没有可能发展出如日美那样具商业的、成熟的文学生态。假设要划分各种文学类型、评论的话,这一切在香港根本就不成气候。“但正是这种生态,也反过来令写作变得更纯粹,能够坚持下来书写的作家,应该有非写不可的理由。”文学在这城常视为无用之事,文学书出版也少有进入大众视野,但文字从来都具有不一样的威力。我常幻想,如雨伞运动前人人拿着董启章的《学习年代》,与书中人物一样仔细阅读那十二著作(由汉娜鄂兰的政治哲学书《人的条件》到大江健三郎的长篇小说《燃烧的绿树》),有可能会带来更多的启发。当重看潘国灵10年前的《城市学》系列时,其中文章也早已指出在资本主义当道社会里,种种如疾病一样问题,正是我们现今在探索城市空间、流行文化和本土议题上所触及到的。潘国灵说:“未必是预言,只是文学人比一般人更早发现一些已存在的问题,小说家和城市的步调不一致,但小说家和城市生活也保持了一个相对的张力。”特以此书,重新审视这些问题。

潘国灵

小说家、文化评论人兼任大学讲师,著有小说集《存在之难》、《亲密距离》、《失落园》、《病忘书》、《伤城记》等;散文及诗集《七个封印》、《无有纪年》、《灵魂独舞》等,以及城市论集包括《第三个纽约》、《城市学》等。曾获青年文学奖、中文文学创作奖、香港文学双年奖小说推荐奖、香港书奖等,2011年获香港艺发局颁发“年度最佳艺术家奖(文学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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