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下】前女友妈妈介意我是车房仔:我呢家都睇化晒

撰文: 洪蔼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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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业穿一件蓝色蛤蟆衣坐在车房内吃饭盒,他说起拍过的三次拖,有个前女友的妈妈知道他做车房后,预言女儿这个男朋友不会太长久,另一个前女友当面说他,“你又冇钱又冇楼,做车房仔揾得几多钱姐……车又唔系自己名﹗”在他车房仔的年纪,“车房仔”这三个字听入耳是根刺。

鸿福街以前是街市,后来一个个廿几岁“车房仔”来进驻,才发展出一条车房街。

所谓“车房仔”

前女友的妈妈其实也没有在他面前说出口,亚业来到佬的40岁年纪回头看,说人都有尊严,上去女方家吃饭,总是感觉到妈妈不喜欢他,若她妈妈把话说出口,他一定会当场拍台走,但场面往往就是虚伪地和谐,话她没有说得难听,亚业也没有拍台,只是结果一样是分手。

亚业没有怪老人家,或者将钱挂在口边埋怨的“港女”,他觉得都是源于观念植入在她们脑袋,“从以前的年代开始,车房仔就是等同粗鲁、没文化,读不成书才做的行业、污糟邋遢、黑社会,《精装追女仔》的发哥做车房仔也是这种形象,多年来的灌输本来如此,烂身烂势烂口烂舌。”

也不只是女人嫌弃“车房仔”,亚业以前玩过民安队,他在大厂学师时有次修理完很大阵电油味,到民安队换衫时有条友说:“哗﹗你好臭呀﹗”从此亚业很干净,每天收工必定冲凉去味,连手指缝也不容许有黑色,开工开到有汗味,他立即洗澡去。

话聊到一半,他的衫刚洗好,亚业去晾衫,一件件一模一样的蓝色蛤蟆衣挂好。他说现在车房的人很少穿蛤蟆衣了,太热,但他这种车厂出身的,穿惯了,从15岁学师穿到现在,每天也穿,穿完便洗,“我觉得蛤蟆衣是行业的代表,是行业的尊重,也像是一种专业人士,等于一个医生,医生医人,我就医车,医人最多死人,医车医不好车会撞死人,车房仔也要有这种责任心。”

亚业穿的蛤蟆衣,全是蓝色,全部同一款。
亚业的车房每样东西也放得整整齐齐,但他爱干净是另有原因的。

珠海开荒,面壁般的生活

上回说到,车房KINGFACE的大锋学完师便自立门户开车房。亚业是另一种,15岁在工业学院学满师,跟了个师傅,那师傅在90年代最好景时,决定去珠海做“生招牌”,亚业也就跟著师傅去。“那时珠海刚做经济特区,起了很多工业城,这里是厂房,旁边是宿舍,找香港的老板上去开厂,请香港的师傅过去做生招牌。”

一个厂房,等于现在土瓜湾鸿福街半条街的土地,“放到40几架车,不怕没地方。”但是也只有地方,其余什么也没有,四处没有人,收工看四幅墙,吃饭有时蹲在路边和民工一起吃饭盒,间中才揸车到澳门吃。人没有,零件也没有,“我们真的坐船揹块挡风玻璃过关,第一代水货客一样,连买条车軚也没有,要辘个车軚上大陆。”

做了1年多,亚业回来了,“很闷﹗”后来连厂房的老板也回来了,“遇人不淑,没有办法﹗”

40岁人生至此,拥有什么?

拥有什么?什么也有,我不算要求高,有得食有得住,回家有得玩只猫就够了。我的人很怪,我不用信用卡,做生意就是炒现金,这是老豆教落的。
亚业

40岁人生至此,失去什么?

后生觉得做车房,被人看不起,没有尊严,现在不会了,现在睇到化晒。
亚业
有些外判公司的车也是亚业的客人。

30岁未满做“老板”

确实亚业年少时也疯狂过,但不至于伤天害理。他在慈云山长大,以前也做过“高级保安”看守慈云山。学师时期,同门有十个师兄弟,每晚一起读书,也一起喝酒唱K落disco、揸车去尖东吹通宵的水,玩得夜便在车里睡,睡醒开车到车房开工。有时兴起,收工也上山烧烤去。这些事是人人有过的青春,一周玩足六天,周日睡全天。

特别日子是周五下午,车厂的师傅都会早早去洗手、坐定定,学徒自动自觉扫地抹地。“这个行头是有辈份之分,听一些老师傅说,以前他们做学徒时,真的要洗底裤,要煮饭给师傅吃,要洗衫晾衫、执头执尾。来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练于百家,边个肯教你嘢,就要叫师傅了,呵呵。”

十兄弟这些年也各散东西,有些去了卖车,有些去湖南做车厂开荒牛,有些还在转角街口另一间车房。亚业在珠海回来后,做过西环、九龙湾、鸭脷洲几间车房,混了十年,妈妈说,不如租个车房来自己做吧,于是一家人打本给他在土瓜湾鸿福街月租一间7000元的舖,亚业30岁未够。

突然间,隔壁车房的阿杰来告诉亚业抄牌啦,于是他们就在街头守著,轮流驶走客人的车,避一避风头。

当老板=活得如咸鱼

“以前我食烟饮酒,现在都戒掉了,活得和咸鱼一样。”当一间车房的老板,其实是等于困于一间车房,每天叫外卖饭盒一个人吃,吃到半途有客来拿车,饭盒搁到冷掉,隔壁店来通知好像又抄牌,饭盒又要搁下,走到街头“睇住个势”,解除戒备才虎吞掉剩下冷饭冷菜。狼狈当然也不只亚业一个,整条街的车房老板每天都在过差不多的生活,打理一间一人店舖就是被困。

亚业做了这样的一条咸鱼差不多10年,10年来他终于有了一个不怨钱不叫他车房仔的女友,有三辆车,也买了间居屋,以及养了三只猫。只是每天从车房回家也累到不愿动,朋友也没有多少个,慢慢和过往所有的瘾,烟瘾、酒瘾、玩的瘾都要搣甩。亚业这样总结十年的日子:“可能这个女友旺我呢,我很信风水的﹗哈哈﹗”

这个月初,业主通知亚业,车房会卖给市建局,亚业有两笔赔偿金,加起来或许也不出40万元。亚业说没有这间车房,他人生也没有这刻的安定,但他不留恋,不会留得久,等到年底对面单数的鸿福街也出了价后,全条街的车房也要揾舖搬,他情愿早点走,早点出去揾个好舖位,免得与人相争。“可能也是土瓜湾,但差不多整个土瓜湾也在重建,或者深水埗吧,我年初已开始看舖,基隆街很多布行的舖做不住,那些舖也很适合我们这行,门口有车位,但是租金是双倍价,我问过了,3万几。搬了过去也不是问题,但那边没有配套,叫个零件要大半日才送到,借粒灯胆也没有行家借。”

亚业说,现在车房转型了,不会被标签了,他们工作很多时也不是“捐车底”维修,而是要用电脑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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畀面就叫声师傅

鸿福街整条街的故事也差不多,由“车房仔”在这条街变成“车房佬”,他们总是觉得外人不明白这个行业,不明他们有咸鱼翻生的本领,深水埗保宁道的车房被赶走,他们来土瓜湾,土瓜湾不能生存了,他们回去深水埗基隆街再翻生,彼灭此生,总是这样的道理。

亚业现在不介意人家叫他“车房仔”了,若真要一个称呼,他觉得“畀面就叫声师傅啰﹗”

旧时师徒的辈份不存在,师傅角色其实也不存在,但是车房这种行业,因为霸占空间总是被赶来赶去,守到如今的车房佬也抵得上叫一声“师傅”吧?“师傅也是一个尊重,一个形式。一个称呼,差很远。现在听到别人叫车房仔,一笑置之啰,但你估你冇咗车房仔,街上嘅车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