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护士・二 】别过打包遗体工作 领悟临终才是拥有的开始

撰文: 郭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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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知道死亡。
黄小敏当护士照顾临终病人,见过很多死亡,在每个人的丧礼前,已陪伴过几百位病人走完人生尾段,却道:“他们离去时,我并不太伤心。”
摄影:潘思颖

上回故事:黑夜护士・一 陪住你老:如何陪伴末期癌症病人离开病房

黄小敏由婆婆带大,因此对长者有情意结,护士学校一毕业就做老人科。

她不是真的不伤心,只是认为“对病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由认识一位末期病人开始,她与他们的相处平均只有半年,却包办了身体医疗护理、申请或转介社会资源、完成心愿、身后事安排、情绪辅导,以至成为最后一位与病人相处的人:替病人包尸(打包),怎么会没感情?

“包糖”:病人多谢你都来唔切!

“打包是病人死后的第一件事,也算生前最后一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做。”从护士学校毕业了二十多年,她仍然牢牢记住老师教打包时说:“打包是件很伟大的事,你替病者做最后一程的事,他在上面看到,多谢你都来不及,多谢你都来不及啊。只有你帮到他,为什么要害怕?”黄姑娘廿多年后转述老师的话,依然感触,说很多人嫌弃这工作,甚至子女至亲也不敢摸尸体,只有她能做,所以总是很仔细温柔地做:拔除病人身上喉管等医疗设备、拆走纱布;抹身时对死者说:“现在转身喇”、“现在转头喇”;为死者耳朵等各腔穴塞上棉球以防漏水;在伤口处贴回纱布,用绷带包扎托下颌……打包一位死者大约一小时,“以前我们叫包糖,用两块布包,像卷糖般包起来,包得不好会跌下来呢!”

打包的触动,或多或少成了她当初选择纾缓病房的动力。走出病房后,她不用再打包,但战线延长到病人需要打包前的宁养服务 ,在最后日子替他们圆愿,“几烂的关系,到了最后那段日子也能修补到。”她服务过一位只有30多岁的末期癌症女病人,担心死后8岁的女儿无人照顾,住院时亦只能寄养在数个中学同学家轮流照顾,她死后女儿如何?于是,黄姑娘当了中间人,联络女病人那个曾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前夫,从秘鲁飞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修复了关系,交出当年离婚时极力争取的女儿抚养权,让女儿跟了爸爸回秘鲁而不至于流落在儿童之家,妈妈总算走得安心。

黄姑娘教病人在家要手按沙发,头向前,才慢慢站起来,不要心急。

病人教会我的事:生病也有得

对黄姑娘来说,这是最完满的结局,“有时患病、死亡不一定只有失去,有机会是得到。”就如她看到女儿再见到爸爸时的喜悦,以及去秘鲁展开新生活的盼望。又有对恩爱夫妻,黄姑娘去医院探访时妻子总在喂丈夫吃粥,连姑娘想跟她谈谈也不要,说探病时间短,要多见丈夫几面。直到丈夫过身了,婆婆才说其实他们不恩爱,以前丈夫只顾子女不理她,在家中地位很低,两夫妻更时有打闹。只是后来丈夫病了,忽然对她很好,或许明白能照顾他的是妻子而不是子女。最后几个月的感情,竟是他俩几十年来最好。

“我与妈妈关系最close时,也是在她最后日子。”黄姑娘自小由婆婆凑大,妈妈离逝前一年,她把已不会走路的妈妈接回家住,更换成半职工作照顾妈妈,所以黄姑娘说她的哀伤期比别人短,“病人教懂我的是,那段日子是一段关系的最后时间。”朝夕相对的日子晃眼就过,但哀伤不会过,她仍时而想起当初让妈妈不要急救的决定究竟对不对:“妈妈那时要服食薄血丸,碰一碰她都会瘀,所以不太适合做急救,你想想,被人搓一搓,入面什么都爆啦。”专业知识令她明白出事时不应急救,但依然不断质问自己:“真的不救吗?”面对至亲,谁都软弱,“可能因为照顾病人的经验,令我可以再坦然一点告诉自己,这样决定是对的,你懂不懂我意思?”后来有病人的女儿遇到同样问题,问黄姑娘要不要辞职照顾家人,“我跟她说,经济上许可当然辞,他日你想起照顾得不够好,亲人离开了,你会一生一世地、长久地内疚。”她续说:“无憾已经好好,哀伤可以一辈子。”姑娘深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折磨人的是遗憾。

走入社区后,黄姑娘也愈来愈少穿护士服。(郭雅扬摄)

“每人终有一走,我也控制不了不让病人走,但我希望他们走得安心。”当她知道病人再无遗憾,她说出“这个病人应该差不多”这句话时不带任何哀伤,仿佛在说“明天应该会天晴”那样的平淡坦然,“他们离去时,我并不太伤心,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最重要的是走前预备好。”她说她服务的人病倒后,有人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姊妹;有人终于暂停了劳碌,回乡探望多年不见的爸妈;有人以为自己“乜都得”,病前用过万元吃一餐饭、病后才发现能吃一啖饭很可贵……癌症令他们一直失去一直失去,却也找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