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别井的罗湖神医  道尽香港打工仔辛酸:用钱买生活和健康

撰文: 袁智仁
出版:更新:

古代的关公刮骨疗毒,匪夷所思;现代的曹建兵医师,身怀推拿和针灸绝技,用钢针制造火烧,触电和冰冷的效果,用中药以毒攻毒,更像金庸《笑傲江湖》的平一指。46岁的他,2008年在罗湖开店,从事针灸推拿已经20多年。病人看医生,医生看病人,光怪陆离的人和事,记载深圳河两岸各自的秩序,听他娓娓道来。
摄影:李泽彤

曹医师的药房是病人的淘宝中心,他不但医治人,也帮人,协助收集淘宝货物。

深圳中的小香港

曹建兵医师的店在不起眼的商场,距离罗湖3分钟路程。走出关闸,坐在路旁的乞丐不是烧伤就是跛脚,还有一群不见父母的小孩,提示大国崛起下被遗忘的一群。偶尔拾荒者走过,鼻子扑来酸臭的气味,他无视旁人眼光,继续在垃圾桶寻找生计。

老式商场,天外有天,介乎香港与大陆之间的生活。门口大妈用广东话说:“靓仔要不要按摩?”

摇头,大妈续说:“有靓女介绍。”路人急步离去,重复同样的对白,一样的结果,大海捞针,总遇到“知音”。

助病人买鸡淘宝 帮到人无所谓

走廊传来粤剧的声音。“落花满天蔽月光……”二胡,琵琶,衬着传统的曲子,二楼开着为香港人而设的戏曲中心,走廊贴满海报,主角都是沙田、屯门大会堂的表演,港人面孔,却缺乏港味。

曹医生是推拿师,也是鸡只买手和淘宝专员。

“病人九成九都是香港人。”每天面对各式港客,应付各式要求,他比部分香港人更了解香港。香港人爱吃鸡,他会代客免费订鸡,“以前100人民币3只,现100元一只,少人订了。”他说。从鸡档弄熟带来店口,方便过关,不受不准携带生养家禽的条例影响。客人也会当医馆为淘宝收货店,病人看完症,顺道取货。他说:“帮到人,无所谓。”

客人写满时间表,从早上10点忙到晚上10点才收工,有时更从早上8点便有预约。每次两小时,针灸、推拿等只收取200人民币,少点体力也应付不来,每天只能在客人接受电疗时稍睡片刻,或快手吃个便饭。客人走了也不等于下班,洗床单、枕头套等工作琐碎但重要,他也一丝不苟。

日日如是,为乡下妻儿,也为绝望的病人。“来这里看病多是基层,如的士佬,好多劳损、坐骨神经痛。”在深圳行医,也道尽香港草根的辛酸。

针子扎在身上痛楚万分,他相信治病没有捷径,治伤患要经历痛楚。
日历写满病人约诊时间,每天工作14小时,辛劳万分,换来病人的信赖,也是值得。
餐厅送来外卖,工作排得满满,只能在病人离去与下位病人来前的空档午饭。

从乡下工人到离乡医生

他年轻时在小县城行医,如赤脚医生,专医治农村内常见的皮肤病和骨痛。改革开放,他也曾当过工厂工人,但最后还是再作冯妇,重新就医。

忆述在湖北乡下做工人,他说是生不逢时,但也是天意:“当年朱镕基国企改革,大量工人下岗(失业),有的到武汉大桥炸穿一个大洞,成功追讨遣散费。”20年前,他来到深圳,当年做工厂500元,是乡下做工的10倍,“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忠实地反映在城乡的工资上。

做生不如做熟,他辗转到深圳的中医院工作,碰到恩师老中医。犹如学武功,先要拜师,学洗衫,伺候起居;他小心向老中医偷师,尽得真传。早年中医同学都转行,有的务农或经商,惟有他留下来,2008年时还开医馆行医,他淡淡然说:“挂牌子写着‘肩周炎医不好,不收费。’”当年遇到一位香港来的病人,从此客似云来,不用卖广告,有麝自然香。

除了治病,他独自在深圳生活几十年,煮得一手好菜。他爱跟病人分享厨艺,图为拿手的茶叶蛋。

哀鸿遍野的日常

曹医生有独特的针灸手法,病人都痛不欲生。每天下午,医馆堆满在看卡通片的小朋友,笑语盈盈。伴着病人的惨叫声,即便哀鸿遍野,小朋友和曹医师一切如常。

曹医生用手摸清患处的筋骨,再用钢针挑开黏着而受伤的筋脉,有如东方不败的绣花针,却不是杀人,而是救人。挑开的手法叫“火烧山”,令手臂有火烧和触电感觉,一声惨叫,如同经脉尽断,患处全觉酸软。再用手推开筋骨,理顺肌肉和筋络的组织,隔皮肤做“手术”。他另有手法叫“透天凉”,患处如同冰封,主治内疾。

他笑说:“太痛,很多人都即场大叫,有的大哭,更有人即时怕得离开。”病人惨叫视作等闲,他再笑说:“好痛?死得未?”但短暂的剧痛后伤就会好:有次病人用一双拐杖来到他跟前就诊,二小时后,他拿开双杖,叫病人行楼梯,病人竟可无辅助情况下,上下行走。

他感叹在香港工作的苦况,他说:“大陆人看伤患只须看7成,他们工作悠闲,做适量运动便很快恢复。”但香港基层是用钱买生活和医生:的士佬一天坐12小时,腰有毛病;长时期在写字楼打字,容易有网球肘,手臂痛;地盘工人容易扭伤。

病床放满一盒盒的钢针,客人主要是港人,重视卫生,每次的针都不会重用。
医馆外是港人唱大戏的中心,粤剧歌声掩盖不了病人受疗程的惨叫声。

传统手法以毒攻毒

深圳是中港边境,亦是内地的边陲;在香港不能做的事,在深圳却能做。毒蜈蚣医风湿,生半夏治痛症,还有伏子,这类有毒攻毒之物香港难找到。每样毒物需加上中和剂,如:蜜糖、生姜等,以有毒之物治病,知识和胆量缺一不可。

他试过用有毒中药医坐骨神经痛,逐步增加分量。开始时无大碍,但病人后来嘴唇变紫, 有点中毒迹象,打电话问他怎办。他说:“入医院!”入院后,重新换血清,所有痛症神奇痊愈了。他对此津津乐道,医好病人,自认比西医更厉害:“有病人花上19万做手术,去医坐骨神经痛都失败,最后花4,000元看针灸,就好了。”他说的好,不是全好,可能患处只有6、7成的功能,但起码不影响生活。

是病人也是朋友

曹医师的病人大多属基层,仗义多为屠狗辈,他每次到香港都如贵宾。“客人好多是的士佬,他会免费载我去西贡,周围玩。”曹医师在香港“福利”多,也曾因客人可以免费入迪士尼耍乐。

他会带朋友去旺角的苹果专门店买手机,跟普通香港人无异。为进修,他到香港专门找推拿针灸医师测试手法,带点“踢馆”意味。每月他都会跟熟客吃饭喝酒,有时多做湖北小菜跟他们分享;客人都是朋友,无所不谈。

曾有中五毕业的年轻地盘工人在此看病,告诉他与一位刚毕业的大学女生蜜运中,担心学识不够衬不起女友。后来男生的父母都在此看病,他献计,“等女仔有BB,就会下嫁啦。”

半年后,他们结婚摆酒,而小女孩今年已两岁。每逢遇到适婚年龄的男病人,他都会重新提起这故事,给他们看这对年轻夫妇和女儿的照片。

家与边陲:一些补不回来的距离

中国很多人像曹医师一样离乡别井打工,但边陲只是维生的地方,落叶归根,还是湖北偏远的家,他道:“高考(等于香港的DSE)中的儿子很久没有见面。”以前孩子尚小,一年来深圳两、三次探他。“现在都是问我拿钱了。”

早前,家中有意外,亲人入医院,香港病人都积极捐钱给他解决燃眉之急,他急忙回湖北两天就回来深圳看症。有病人借他十数万在家乡建屋,不时传来让他退休回家的消息,他断然拒绝,为行医和生计。家,还是很遥远。

晚上,曹医师喝一口病人买给他的格鲁吉亚红酒,还有马达加斯加的威士忌。他爱喝烈酒,客人都投其所好。 抱头大睡,明天还有14小时的工作。

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除了港人娱乐中心,也是寻找隐世名医的地方。

你想看更多精彩的深度文章吗?请购买今期《香港01》周报,或点击此处:成为我们的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