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治疗】失明皮蛋伯伯忧脑退化 靠两支扫一个咪触碰回忆
五年前的午后,梁静韵来到复康机构,面试艺术推广一职。她站在平台中央,钟声突然响起,有些坐著轮椅的婆婆、智障人士从四方八面朝平台走过去。梁静韵这张陌生面孔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有的主动前来问好,有的玩弄她的手表——这一幕让梁静韵留下深刻印象,更令她决定要活用自己的专业,服务残疾人士,“是他们让我知道主流以外的世界是怎样,别人说我很有爱心,但其实是他们丰富了我的生活。”
艺术治疗师梁静韵挂在口边的除了艺术创作,还有“缘份”一词——两年前,她因艺术活动接触到后天失明的皮蛋伯伯,对方因担心患上认知障碍而找上梁静韵。二人的关系本是治疗师与病患,但从讨论艺术创作、到聊生活琐事、病痛甚至权益,他们早已并肩而行。
摄影:高仲明
70多岁的皮蛋伯伯洋名叫Peter,多年前参加艺团时,其他成员将他的名字误读成“皮蛋”,之后就以此为“艺名”,“Peter、皮蛋,发音都似吧,就用来行走江湖了。”不愿透露真名的皮蛋伯伯咧嘴笑道。
交通意外 30多岁后天失明
四十多年前,当时30多的岁皮蛋伯伯因交通意外损坏了眼部神经,导致完全失明。家人当时送他往澳大利亚作复康治疗,“真的幸运,有个基金可以支持到我。当时食住都全包,但因为语言不通,加上还未接受到自己失明的事实,刚到埗时很想自杀。”皮蛋伯伯没有自残,只是不愿进食,对生活了无兴趣。后来有不少失明人士跟他分享故事,教他重燃希望,“当时绝望的原因,是觉得失明好像没有工作、没有未来,但有些后天失明的人士跟我说,原来他们在失明后才修读社工,才成为物理治疗师,真的令我很鼓舞。”
在澳大利亚半年间,皮蛋伯伯学懂了失明人士的生活技能,如走直线,依靠嗅觉辨认方向等,他更学得一口流利英语,这让他回港后很快获聘成为电话接线员,“在七、八十年代,一个失明人可以那么快找到工作,真的很令人羡慕。”这份工作为皮蛋伯伯带来稳定收入,还能让他放下对未来的恐惧,“可以自食其力很重要,我也开始没有那么担忧。”
当皮蛋伯伯遇上艺术治疗
往后多年,皮蛋伯伯从电话接线员转行成为按摩师,闲时亦会参加为残疾人士而设的艺术活动,如形体舞蹈、触感艺术。两年前,他因参与艺术活动认识到梁静韵,继而接触到艺术治疗。皮蛋伯伯本来视艺术为工余活动,有助减压,但当他发现记忆力不如以往,就开始忆起患有认知障碍症的妈妈,“医生说认知障碍症有遗传,妈妈早期只是记忆力衰退,但到后来口齿不清,大小二便也不能自理。我很担心自己将来也会这样。”
年青时因失明担心失去工作能力,年老时也深怕步母亲后尘,皮蛋伯伯半年前找上梁静韵开展艺术治疗活动,盼望能抓紧时间延缓退化。
治疗中 艺术不是必然发生
梁静韵曾说:“艺术治疗当中,艺术并不是必然发生。”在北角商场的艺术治疗空间,梁静韵设计了不少活动,用以刺激皮蛋伯伯的触感,训练记忆及专注力。例如她会跟皮蛋伯伯阅读文章,当读到某个字词出现时,著伯伯拍一下手,训练专注力;有时还拿来一份点字琴谱,刺激他的触感。
两枝扫与沙滩的记忆
教皮蛋伯伯最为深刻的,是两枝扫子和一个咪高峰带来的回忆。梁静韵有次拿来了触碰式咪高峰及两枝粗幼不同的扫子,当伯伯来回拨动时,咪高峰就随即发出声响。梁静韵本希望借此训练伯伯的手部肌肉及听觉,但这次意外地触碰到他的回忆,“我觉得这些声音很像沙滩,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到郊外,去沙滩、行山,但失明后就不再有这些机会了。”皮蛋伯伯淡淡地说。
人类的听觉、嗅觉及触感均会带著记忆,故皮蛋伯伯在治疗的时候,不时跟梁静韵分享他的往事,甚或生活中的困苦。梁静韵拿出伯伯其中一个作品:白布两端各束一个结,中央则贴著一块红色黏土。“伯伯初时说想把那块红色黏土揈走,但我们发现它是揈不走的。”梁静韵笑说。然而,当她跟伯伯讨论下来的时候,发现两个结分别代表著身体的问题——听力衰退、认知障碍的困扰,以及脚患。这份创作固然未能消除身体上的疾苦,但透过创作的过程及讨论,让伯伯能抒解压力,继而接纳与疾病同在的日子。“这是他创作时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潜意识的想法,所以我们在这里大多时间,都会用来聊天吧。”梁静韵说。
为后天失明人士争取权益
从回忆、病痛及生活琐事,两人均无所不谈,梁静韵除了聆听皮蛋伯伯的生活外,还令她关注残疾人士的权益,如后天与先天失明人士的需求有所不同,而导致资源争夺的角力,“七八十年代,社会还未对残疾人士的需要有太大关注,但先天失明人士从小适应这样日子,但我们还未有好多支援,简单如煮饭、去屋邨散步已令后天失明的人很困扰——听说有人因适应不来失明的生活,继而自杀。”皮蛋伯伯说。
随著政府投入残疾人士的设施及复康资源增加,双方的角力得以解决;但梁静韵认为,如今香港对残疾人士的支援仍难以跟外国相提并论。她举例说,外国大多实行‘去院舍化’,利用设计便利残疾人士在社区中生活,但香港则是背道而驰,“外国都有复康中心,但目的是希望他们能够出来的,香港的感觉就是会在里面待一世。”
从运用自身的专业服务残疾人士,再延伸至关注他们的权益,梁静韵说是皮蛋伯伯开阔了她的视野——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治疗师及病患,而是残疾议题上的同路人,“在外国,有些组织会鼓励残疾人士为自我身份感到自豪,当然这是很漫长的工作,但我希望在香港办读书会、办活动,让大家认识,可能很小众,但都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