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治疗】全港仅29专业会员 治疗师驻北角死场:港人要人聆听

撰文: 柯咏敏
出版:更新:

周末午后,北角城市金库商场人流稀少,多半商店没有营业。当穿过时装店及游戏卡店,昏暗的走道旁有间调子格格不入的舖头——一张木桌、两张椅子、一个书柜,门口还垂下了一道竹帘,这43呎的店舖,所“售卖”的是能让人梳理情绪的艺术治疗空间。
30岁的梁静韵年前于英国修毕艺术治疗课程,决意摒弃坊间对艺术治疗的“离地”印象,落户北角的街坊商场。“香港人实在太多无力感,我无办法一下子去撼动政策的问题,我可以做的是找个据点来接触周边的人,以我的专业去应对这个世界。”

城市金库商场的店铺多半拉上闸门,梁静韵看中这里租金便宜,继而跟朋友合资开设艺术治疗空间。

“治疗需要时间,不能一步登天”

跟梁静韵在舖头倾谈,途人总会朝门外的黑板投下好奇目光:“艺术治疗进行中,请安静”,也有人探头查询,活像屋邨楼下“门常开”的区议员办事处或互委会。然而,艺术治疗并非具像的民生议题,街坊听罢这里的工作后,往往问说:“画完幅画后,你是否可以分析我的想法?”梁静韵每次均会详细解答,但累积下来不其然会想:“我们不是魔术师或者占卜师,治疗需要时间,不能一步登天。”

现时香港并没有设立艺术治疗师认可的牌照制度,根据香港艺术治疗师协会资料,协会只得29位“专业会员”,意即完成硕士程度的艺术治疗课程及训练。

引导参与者造出讲述自身的创作

艺术与治疗,意思似乎显然易见,但梁静韵一再强调,“在艺术治疗当中,艺术并不是必然发生。”她解释,艺术治疗师跟参与者通过创作活动,逐步梳理对方的情感及思绪,继而探索情绪的起点,但方式并不一定与艺术有关。她曾经跟参与者撰写日记,借此抒发压抑已久的感受及学习面对自身。写日记与艺术沾不著边,梁静韵说艺术只是一门方法,重点是如何引导参与者讲述自身的创作,并让他们安然诉说早已困作一团的心内话。

 

空间虽小,但有充足的材料及书籍,让梁静韵及参加者一同创作。

坊间艺术治疗 停留于“用屋树人分析心理”

然而,坊间对艺术治疗的理解,仍停留于“涂黑色等于伤心”或“用屋树人分析心理”,这源于艺术治疗还未成为社福界别的主流,梁静韵更自嘲他们的工作“可有可无”,“非牟利机构很用心推动艺术治疗,但奈何香港是一个看成果、讲效率的地方,治疗情绪不能用数字量度成效,在这个环境下,我们的需要并不急切,好像隐形般。”

梁静韵理解现实的制肘,但不甘局限于主流。半年前,她跟朋友合资租用北角商场的铺位,让社区“看得见”这门治疗。商场的早晚时间人流较少,她大多会安排这两段时间进行活动,但仍难以避免邻舖播歌,或学生于游戏卡店外嬉闹,“来得这里,就要尊重其他小店的节奏,但我尽量把这里布置得最舒服及有充足的材料做创作。”为何不能于参与者的家中提供服务呢?“因为屋企承载了很多与家人的爱与恨,最理想的地方是一个较客观的环境。”

画中男生那滴“泪”,于梁静韵眼中是个提醒:“这幅画是由位智障朋友创作的,我真的很喜欢。因为我们都以为他伤心,但那只是点多了墨水——这提醒了我不要过度解读他们的创作,要用心聆听。”

收费不能过于高昂

回想当初于英国伦敦大学皇家金匠学院修读艺术治疗,梁静韵也曾想像治疗师工作的地方理应光鲜亮丽,但自从于英国实习后,当地实践艺术治疗的模式教她重新审视这门工作。“我们会想像治疗师在装潢好靓的地方执业,但英国的中心就在街市楼上,或者设于民居附近,原来一切都跟生活很近。”

然而,一门专业要贴近社区,除了考虑选址,收费仍不能过于高昂。梁静韵坦言:“我还在想怎样取得平衡。”她不大愿意透露收费金额,但坊间有治疗师收取每50分钟1600元,“当你面对长期病患者、基层家庭,怎会狠心收得贵?唯有接其他精神健康相关的工作来帮补。”

问区议员不如问“脸书”?

英国模式于香港实践并不容易,例如两地对艺术治疗的想像,甚或基本如寻找地区资源,梁静韵均处处碰钉。曾经有位妈妈找上梁静韵,希望她能替女儿提供服务,但二人家住上水,难以定期前往北角,“我发电邮到NGO、琴行、学校、区议员、立法会议员,希望能够租用它们闲置的地方,但通通没有回复。”

“香港人真是很需要人聆听”

传统方法不及社交平台的威力,梁静韵及后传讯息到地区专页,怎料得到大量网民回复,“他们有地舖、办公室、补习社,更有趣的地方是当我留言解答查询的时候,有不少人私下发讯息给我想找人倾谈。”她忆起,有位单亲妈妈想了解,如何能够跟女儿解释离婚一事,还有义教补习导师询问怎样协助学生的情绪问题——这一则则的留言宛如碎片,让梁静韵猛然发现香港人的生活备受压力的同时,更难以找到倾诉的对象。“我只是nobody (无名之辈),但他们都乐意将私密的事情告诉我,证明香港人真是很需要人聆听。 ”

梁静韵于五年前开始接触残疾人士及智障人士,更利用自身的专业协助他们。

“NGO那扇门真的令人却步。” 

处于高压城市,情绪问题散落于社区处处,但政府每年投放数以十亿元于社福资源,为何却不是市民得以依靠的支援网?“NGO 那扇门,对人们来说真的很却步——如何寻求相关资源、处理繁复的行政手续,我们并不是轻易就能找到人帮忙,所以找NGO帮忙真的需要很大勇气。”

梁静韵发现,社区支援的资源多但分散,她举例说:“如果家人突然有脑退化症,应该在哪里做测试或寻找服务呢?你随便问一个市民都不会知道。”

艺术治疗与残疾平权

由人们对倾诉对象的渴求,以及NGO难以触及等现实的困窘,肯定了梁静韵将艺术治疗落户北角商场的决定——除了让服务能变得触手可及外,这里亦盛载她更远大的愿望。“生命中有两件事很重要:艺术及关注残疾的议题,如今希望通过跟残疾人士做艺术创作及讨论,让他们认识身份认同及权益问题。”

这43呎是“死场”中的治疗空间,也承载了梁静韵对残疾人士平权的理想。

今年五月,梁静韵将赴台湾参与残疾人士平权会议,与各地团体分享及讨论残疾人士的权益,并会筹办读书会,让外界认识残疾——这种种已走出艺术治疗的工作,从政策、环境规划思考如何为残疾人士争取更多。然而,作为艺术治疗师又怎样发挥自身的角色呢?“面对政策,无论任何人也有一大堆无力感,但至少现在我有一个据点,运用自身的专业去做精神健康,或残疾议题,做一些我相信的事去应对这个世界。”

梁静韵五年前于复康机构专责艺术推广,开始接触智障及残疾人士,更因而遇到后天失明的“皮蛋伯伯”,为何会找上梁静韵接受艺术治疗呢?详情可看下集:七旬失明汉忧患认知障碍 艺术治疗助刺激记忆:怀念行山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