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手机的世界】67岁艺术家自称“毒L”:我的世界不需要即时
香港人口中96.8%已拥有手提电话。67岁的香港艺术教育工作者杨秀卓,就是那3.2%的一撮人,他是不用手提电话。他说:“其实我是一名毒L。”接受手提电话,不论是旧时代的大哥大还是智能电话,意味你的生活无法再独善其身。“以前call机仲有个台隔住,以前亦冇即时概念,人与人之间仲有空间。”杨秀卓不是要否定手提电话、智能电话的好处,却只想好好地守住自己生活的节奏。
摄影:龚嘉盛
手机以温柔渐进的音乐代替了鸡鸣,还有无情的闹钟。现代人有谁的生活不以手机作为一天的开始。记者的生活是如此,按停了响闹,在床上先回复昨晚的讯息,上司或更早起床有工作柯打。然后打开应用程式看看天气,起床。如厕的同时,扫一扫即时新闻,通常有大事发生,报导会app push;没事发生的话,可以安心梳洗,打开动新闻的页面会自动播放,边刷牙化妆边看新闻。出门,等䢂,一分钟的时间可以扫一扫Facebook或者Instagram,为乜?唔知。前往巴士站的途中,打开九巴应用程式,还有两分钟,不用赶(赶时间的话便用apps call uber)。乘车途中,或看新闻、打稿,一程车时间也足够煲一集剧集。手机常用的程式还有Google maps、计算机、电邮、餐厅订台、网购、圣经、skyscanner、airbnb、外卖......这世代还有手机办不到的事情吗?
杨秀卓说:“你哋嘅生活,我死得,生存唔到。”杨秀卓的生活慢得多,凡事专注,不能一心二用。他是艺术家,是知识份子,同样与其他长者无异,就是喜欢早上在快餐店,喝著柠水叹报纸的人,“那一小时我好放松。”
【假如没有电话亭】电话亭不应拆 67岁艺术家:我对手机有恐惧
我其实是毒L
“我其实系一个毒L嚟,唔系咁多同人接触。”他笑言。突如其来的来电,对其而言是生活的打扰,这是他一直以来坚持不用手机的原因。他不是对社交恐惧,只是不能预料的电话,或是即兴的约会,就像手机的萤幕保护贴上长了一个气泡,没太碍,却不顺。他多番强调:“但我不是认为手提电话没有好处。”
他的旧生几花唇舌说服他买一部手提电话,他依然屡劝不听。他说:“我有固网电话㗎,你唔会揾唔到我。最多迟六个钟头、十个钟头。”记者相约他访问,是以电邮沟通。记者寄了访问邀请信,心急如焚。往常收到新闻稿,公关会立刻打电话来确认你收信了没有。然后见面前天再电联温馨提示。然而,杨秀卓说:“你哋成日都要再confirm,你约咗我,我记得,唔使confirm㗎。”
这世代对电邮失去信心,对方不回电邮,你难以责怪对方没有礼貌。相反,传了讯息已读不回,对方却认为没有道义。杨秀卓续言:“其实你唔会揾唔到我。其实有乜嘢真系需要即时回复呢?”他所言甚是。
他的学生说:“我哋呢代人唔会留言㗎喇。”他笑了,他称我们这代是“不留言的一代”。几位学生也想送他一部手提电话,他都婉拒,“我话唔好,固网电话揾到我㗎喇。”学生们也被气坏了,说:“点解讲极你都唔明,都话我哋唔钟意留言。”亦有朋友说他可以买电话,可关机或调至不打扰模式,“我知有呢个功能,到时我熄机又话揾唔到我,一样烦。”
杨秀卓说:“以前没有即时概念,人与人之间仲有空间。”科技日新月异,空间、距离极度压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更为疏离。他说没有手机,没有破坏他与友人之间的关系,但的确有些关系疏离了。“有些学生,两年没有见面了。但不要紧。”
我的世界不需要“即时”
80年代,他刚出来社会做事,自己搬出来生活。他喜欢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旅行,一个人创作。“我有四年没有电话(固网及手机),三年没有电视。”下班后就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因为世界杯,他破戒买了一台小电视机,“𠮶次真系唔买唔得。”记者说:“但现时有手机,随时可以看直播球赛和知道赛果。会吸引你用手机吗?”他依然摇头说不,说:“可能我生活节奏系慢,我冇乜嘢系要即时,冇必要要咁快。”
他再补上了一句:“我嘅世界不需要即时。”
我要追回前半生失去的时间
杨秀卓就是喜欢独处,他甚至说即使有过三段恋爱,“在恋爱里,我还是更爱自己。”但没有人可以逃离孤寂,杨秀卓亦然。“但我享受独处嘅时间多于寂寞。”他中学毕业,为了养家,做会计工作。80年代的全职艺术家,寥寥可数。“以前做艺术家系揾唔到两餐。”他形容做会计的18年,“系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痛苦。”每天五时下班,到娘家吃饭便回自己的家。晚上八时后,杨秀卓做回自己,埋首创作至凌晨12时,周六日便全天创作。“我唔想人哋揾我,又唔想揾人,因为我觉得自己时间已经唔够使,日头八小时唔系我喜欢做嘅工作,只系谋生,放工后才系‘我’,因此唔好再夺走我嘅时间。”他形容前半生活在地狱,艺术却像他弥留间的一点盐水,“没有艺术创作,那段时间我会死,应该说,会疯了。”那段时间他真是疯狂创作,“我找到一点意义。”
他39岁才重返校园,在香港大学修读比较文学与艺术学位课程,终日躲在图书馆。同学问他为何,他回答:“我要追返前半生所失去的时间。”19岁的同学看著他,又怎能体会男人四十对失去光阴的耿耿于怀。“一直以来,我在追紧时间。”他说。
不能做自己的那段时间,他甚至讨厌香港,讨厌这个没有空间让他发挥的地方,就像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常想著出走。因此,他早期的创作都很激烈,充满牢禁的意象,他其中一个经典行为作品《人与笼》,把自己放在笼中变成野兽24小时在咆哮。撕叫过后,下半生当一个教师,他说是过天堂的日子:“杨秀卓整个人都唔同晒,多咗爱,少咗恨。”
因此,即使他听到一些话:“有冇搞错啊,好难揾你。”或者因为没有手提电话而带来怀疑目光的时候,他还能平心静气。一个老人曾经错过青春,一心护著自己清静的晚年,不用手机,应该不是一个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