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佣妈妈.四】难民孩子的Playgroup 每逢周二搞聚会、筹物资
元朗一个村屋门前堆满了女人和小朋友的鞋,每逢星期二,外佣和她们的子女在这里找到另一个关系紧密的家。菲律宾及印尼女人入门席地而坐,小朋友在客厅乱跑,有些还在母亲臂膀中饮奶,有些互相推撞哭闹;Jenny年纪较大,会领着年纪较细的Tiffany乖乖坐下。妈妈们七嘴八舌讲家乡话,她们抱起同乡的孩子逗弄,喂他们吃零食。国籍从尼泊尔到印尼,从菲律宾到尼日利亚,她们脚碰脚、头碰头地笑,看到孩子跳舞她们笑、赞赏朋友漂亮时笑,在这里把笑声加倍扩大。
摄影:高仲明
(此为外佣妈妈系列之四)
上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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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儿童的Playgroup
“她们来了Playgroup令我们的幸福指数提高了。细蚊仔有学校读、愉快地玩,妈妈就会笑。她们经历辛苦的人生但有自己的欢乐,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启发——你的快乐不一定建基于有没有物质,有没有楼。”香港教育大学亚洲及政策研究学系助理教授伍凤嫦总是忙这忙那,一时派食物,一时为她们看法律文件。
自2014年起,她开始在元冈幼稚园组织这个难民二代Playgroup,由英籍导师Andrew教他们唱歌、画画和英文,现时人数由四、五个家庭变为20多个家庭,所以移师到伍凤嫦的家,或她有份创办的非牟利组织“香港寻求庇护者及难民协会”办公室。伍凤嫦也住元朗,起初她到广场那边去看,逐渐拖住一袋袋物资探访这些家庭。“她们聚居在元朗八乡、亦有分布在深水埗、红磡、土瓜湾及油麻地等地区。元朗妈妈整堆坐在广场,好容易揾到,她们一个带十个来,我就尽量帮忙。”例如买一个泵奶工具。她也筹集别人捐赠的尿片、奶粉及二手玩具等等,每周在村屋派发。
三个故事
派发物资时妈妈变得紧张,一手揽住婴儿另一手高高举起,但拿了曲奇拿不到朱古力,Trisha身在其中比较有大家姐风范,帮忙分派食物、安抚妈妈们的情绪,也在聚会后清垃圾。Trisha 19岁时跟老公在菲律宾相爱结婚,后来老公吸毒,生气时就打她,也打他们的儿子。然而菲律宾并没有离婚这回事。“一切都变了。开初做什么都为了不分开,我常常哭,说服自己没有事。我之后来香港打工,老公有了女朋友。”她说,以前组织家庭是个梦,之后你发现梦很易碎,爱人并不尊重你,唯有走。她在荃湾认识了印度男友,也是寻求庇护者,二人生了女儿,在元朗生活。她最在意的是他很尊重她,她瞇起眼笑:“钱不多但是很开心,不用再顶着瘀黑的眼和血走在街上。”
扎马尾的Merpati坐在走廊那边,她只不过30岁,怀中的婴儿两个月大,眼睛不太能睁大。“Madam,给我奶粉可以吗?”她问,但伍凤嫦拒绝,她通常等婴儿长大一点才会给奶粉,怕影响婴儿健康。Merpati脸上流露失望神色。她的男朋友是尼日利亚籍寻求庇护者,在她怀孕七个月时消失。她说印尼迫女孩很早结婚,加上她想赚钱买很多东西,所以来港打工。但她不太上心,别人放新年假她不能放,于是趁一次假期溜走。“我那时年轻,一心想出去跟朋友玩,然后我没再回去。”后来雇主打电话给她,她怕他生气,还是不愿回去,顺水推舟地逾期居留。“来香港是工作,但我怀孕,又未结婚,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也不知该怎样做。”
Susila在印尼与家人、养母失散,前夫带走了她第一个儿子。来到香港她认识了孟加拉男友,生下儿子后,男友想带儿子回孟加拉,她不从,现在一个人和两岁儿子生活。每个母亲最后总是这样解释——有了婴儿之后很辛苦,但很开心。仿佛婴孩是长夜后一个冒升的希望,是不可控制的人生中一张她有权重新书写的白纸。
负责任妈妈
伍凤嫦接触过不少外佣被老公打,同时为了钱来港打工,有些因中介滥收费用而身负重债。这段时间她们可能会认识人、或爱上别人并且怀孕。她认为这些故事背后,性别待遇不平等所引发的家庭暴力、歧视,以及人口贩卖都是隐藏的人道危机。
朋友曾经质疑她为什么帮助难民、有些外佣入院后听到姑娘说难听话——明知自己身世,为什么还要生小朋友?是不是太不负责任?“香港人觉得无钱不要学人生仔,生仔就是为着数。”伍凤嫦一边整理小朋友跳乱的床单,一边说:“但你会感觉到她们真的好钟意细蚊仔,觉得生仔是福气。我觉得生仔好烦,她们就催我快点生BB!话要帮我凑。”
把孩子生下来了,她看到这些妈妈一样会努力教育小朋友。“她们常问我有无二手故仔书?Maria在家里教小朋友读书,她们不是任由小朋友自生自灭,不穿鞋通街跑。”没钱买孭带的妈妈拿一条丝巾在身上打一个结,就在胸前承载孩子。有些妈妈较独立,非在必要关头不会向她求助。她们也会在电话通讯群组交换二手玩具、雪柜、练习簿,提醒对方不要被声称可以帮助打声请官司的假律师骗钱。最近妈妈们请伍凤嫦教她们用电脑。
今次聚会派发了合作机构资助的少量护肤品。一个妈妈听到有一支唇膏,立即哇地一声掩不住傻笑,向伍凤嫦点头摸肩说多谢。她们爱美,有时比孩子更像孩子。看到你对着她微笑,她们会更用力地笑。“无钱一定要蓬头垢面吗?我会想,一个人在苦难中,是不是就不可以有生命和爱呢?”伍凤嫦问。“生命不会因为难民身份而静止的。”
在一片混乱和哭笑声中聚会结束。烈日当空,她们推着婴儿车走在散村的小路上,一个妈妈拖住一对孖生儿子。撕破这片祥和景象的是她哥哥对她说的话,“如果你回印尼,我会把你两个儿子卖掉”。她抹抹汗继续走着,向记者解释那时候入医院,剖开肚子得了这两个生命,伤疤仍在。不爱说话的弟弟没有兴趣听,他似被阳光烤熟了灵魂,直至听到河流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跑到栏杆边,看落叶随波逐流远去。
(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受访外佣、寻求庇护者及其子女名字均为化名,细节稍经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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