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佣妈妈.二】打消抛弃念头 儿子成了希望:想当个坚强的妈妈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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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ene 18岁时结婚生子,老公用割禾的刀斩她,她离开家乡后到香港打工,帮别的女人照顾小朋友;28岁的时候她谈恋爱,生下第二个儿子,一个人带着婴孩入住㓥房,有一晚隔壁屋火烛,她抱住半岁大的Jawad跑出屋外,坐在街上。那晚Jawad睡得香甜,她没有睡,看着那屋一直飘出熏黑呛喉的烟雾——她是怎样走到这国这街,她到底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
摄影:高仲明
(此为外佣妈妈系列之二)

上集:【外佣妈妈】逃离家暴、贫穷的移民工 丈夫“不停说要杀死我”

我想过把儿子交托领养

她展示老公施暴的伤口并请记者趋前轻抚时,Jawad皱起眉头,突然揽住母亲插话:“别碰她。” Irene破涕为笑说:“我哭时他也会哭,他有颗温柔的心。”Jawad拍着小皮球。他每晚都揽住妈妈要听故事,累了就揽住她睡觉。Jawad跟男朋友姓,遗传了爸爸的大眼睛和深轮廓,也常梦呓。但他脑海中全无父亲的记忆。“你喜欢香港吗?”“不要,我要留在这里。有妈咪,朋友和幼稚园。”他说。妈妈在隔篱喊:“这里就是香港啊。”

拿了玩具就可以喜孜孜玩一整天。几年前他妈妈想过把他交托给保良局安排领养。

Irene怀孕后,搬出来跟一些巴基斯坦人和印尼人分租简陋㓥房,肚皮一天天胀大。当时她跟男友分手六个月,她不知该怎样照顾他,所以签了领养初步声明书,想将孩子交托给别的好家庭。平常的一天,她安静地躺着,直到剧痛。那天Jawad在医院顺产出生,她看到刚出生的婴儿很小、脸很白,她想把他养育成诚实的人,不会打女人的人,更像是养育一个期盼,一个长大后会照顾她,不再背叛她的生命。那一刻仿佛抚顺她过往所有,她紧抱住婴儿大喊:“No No No No No......”最后打消了交予领养的念头。

墙上一个撕去脸孔的家庭贴纸。

一个已婚妇人,在外地与其他男人诞下孩子,要有心理准备会遭受同乡白眼。但她说:“我看到孩子那一眼就觉得一切都不痛,就决定要照顾他,到现在我没想过放弃他,如果没有他,我才会后悔。”她没有再谈恋爱,也不再需要丈夫或男友。“多英俊的男人也没意思,谁比我这儿子英俊?我不会再爱其他人,只有母子的爱是真的。”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斩钉截铁说希望没有遇过孩子的爸爸。但没有那男人也不会遇上Jawad,生命从来不能只挑好的,她幽幽地说:“对,所以我又能怎样呢?不能回去,过去了,现在不痛就好。”

我想做一个坚强的妈妈

养一个新生命要钱,但她没法再做外佣,法例规定与雇主解约后要在14日内找到新雇主,否则工作签证过期,就要返回原居地。“我已经试过,但找不到。”她重复这句三次。“而且找新雇主中介会再收钱,每月3,000元,连续七个月,有钱帮你揾,没钱就没。”

后来她提出免遣返声请。18岁以下的免遣返声请者申请就学,教育局会按情况安排就读中小学,书簿车船费可向学生资助处申领。她带着Jawad去幼稚园叩门,把学校通告、费用单据整齐地放在手袋里面一个文件夹。

妈妈在床上放一块硬板,Jawad就坐在床沿做功课。

外佣子女的权利
外佣的子女在港出生,不代表必定获任何权利。他们须符合基本法第24条的六项条件其中一项,如父亲为香港永久性居民,才会随父亲拥有永久居留身份。当外佣为子女提出免遣返声请,儿童可向教育局申请入读中小学,医院管理局或社会福利署会按情况减免声请者的医疗费用。有些母亲不知就里,延至儿子七岁才送他入学。

免遣返声请者在等待期间不能工作,每月向ISS领取人道援助。她形容自己和儿子在香港是乞丐,她摊开双手说:“难道不是吗?”这笔钱限制不能买酒买药,她很同意,如果可以的话她的朋友一定花钱去买酒买烟。她觉得为了儿子要节制自己生活。“我们不是来享受,(援助金)只是用来过活。”有些人铤而走险,在餐厅打黑工、卖毒品,Irene不敢冒险,她见过朋友打黑工坐监十个月,“我要是被拉怎么办?儿子由谁照顾?”

有些朋友会去“排队”帮不认识的华籍男人买演唱会票,即是俗称的“黄牛”,一日收400元。有些女人选择在酒吧区卖身赚钱,她没意见,只说自己不想为了钱走上悬崖,人离乡贱,怕仰望得愈高、摔得愈伤。但不这样做不等于她觉得自己高尚,她问朋友借钱,她以自己方式生存。“我是他的母亲,我想做一个坚强的妈妈。”

她说她的人生现在只是为了儿子。

去与留

在Irene面前有两条路:去或者留。留下的话两母子很安全,但只能一直接受援助,儿子的未来不明。外籍佣工所生孩子在香港未必有国籍身份(除非父亲为香港永久性居民),18岁中学毕业后不能工作,几乎无望升读大学。Jawad在咖啡湾沙上堆城堡,拿起沙子追麻雀,又嚷着要食雪条。这些他都不知道,海水涌到脚边,他只知道向岸上跑。回国的话,她可以合法工作,但要面对性别不平等带来的种种危险。例如Irene难以回去家乡,是因为家乡村落视婚外生子的单亲妈妈为坏女人、甚至妓女,在职场每每受性骚扰或歧视。“儿子也会被很多人白眼。”甚至未必有国籍身份。更令她害怕的是丈夫,“他一定会很生气。”

这意味Irene必须去另一个城镇重新生活。“有些组织常说你回国就有人帮忙。都是大话。有朋友回去后,父母不接受她的婚外孩子,她睡在桥底,最后孩子给人领养,她转去新加坡打工。”她冷冷地说,在家乡连被老公打,报警都要给对方车马费。国内贪污问题令很多像Irene的女人无法预计自己回去的下场。“回去家乡没钱没人帮忙。当我有些钱,儿子大点,我可以回国送他读伊斯兰小学,学校照顾他食宿,我出外工作。”

她记挂家乡的山和海。“我想回去妈妈的家乡,” Jawad插嘴说,“那里有很多东西玩,有波子和弹珠,我会把很多弹珠丢出去!”Irene笑得眼沿挤出泪:“他已经在想怎样玩!所以我不能跟这孩子谈生命啊。”她汗流浃背地拖拉儿子上车,把红色小书包垫在他背后哄他睡。生命这般难以预计,“但也是我的命,我接受了”她说。

在香港她不是安分守己的外佣,在家乡她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对她来说这个“己”字就只是一颗一直下坠,从未觅得一处停留的弹珠。她从未得分。

除了Irene,还有一些外佣妈妈生活在香港,她们为何害怕回国?回国的下场将会怎样?
详看下集:【外佣妈妈】出国打工的女性悲歌 怀胎回国不易甚至无家可归。

(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受访外佣、寻求庇护者及其子女名字均为化名,细节稍经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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