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mFun|男同志如何由好奇到沉沦毒海 学者指出现年轻化趋势
原文标题《男同志的一寸乐土 ChemFun不只有药和性》
“我觉得好奇系掩盖晒所有嘢。”曾沉迷ChemFun、现正戒毒的男同志Peter(化名)忆起初尝毒品后进行性行为的感受。今年1月,粉岭一名男同志遭注射冰毒后死亡,再度引起社会关注同志用药的议题。ChemFun,意指从药物或毒品(Chem)获取乐趣(Fun),乐趣则泛指性爱,是香港男同志圈的专有名词。
用药后进行性行为,于不同性取向皆可见,惟男同志进行ChemFun的比例却远比异性恋及女同志高。有男同志戒毒支援组织指,ChemFun是男同志圈的次文化,同志滥药与他们的成长背景及性向疑问有关。有研究ChemFun十多年的学者表示,本港男同志缺乏空间,而ChemFun的功能正是“More than taking drugs, more than having sex”;他指疫情期间因人们在家工作和无法外游,使参与ChemFun的人数比例上升,同时亦出现年轻化趋势。
《新报人》为浸大新闻系学生采访刊物
卫生署爱滋病网上办公室于2020年发表的《爱滋病预防项目指标调查-男男性接触者》中发现,8.6%的男男性接触者报称在过去六个月间曾进行ChemFun,比2018年相同调查的7.3%略升,其中ChemFun过程中使用芳香剂(Poppers)最为常见,占70.9%,其次为冰毒及GHB(俗称G水),分别占48%及40.2%。香港小童群益会于2017年的性向无限计划推算,约有3,500至5160名男同志有ChemFun习惯。
生活沉闷寻ChemFun 曾六天不眠躲家吸毒
40岁的男同志Peter,过去多年一直有固定的同性伴侣,约5年前因好奇和贪玩,在男同志交友App初次接触ChemFun。他形容当时的动机只因生活沉闷。“我谂好奇多于一切”,他指当时的好奇心已盖过对毒品后遗的担心。
开启男同志交友App“Grindr”,内里载列一格格个人档案,能即时查看用户的距离、身高和体重等资料,点击进内能一览个人简介,其中有帐号会写上CF Host(ChemFun主办人)、420(大麻)和ICE(冰毒)等字眼,代表他们欲寻找对象进行ChemFun。反之,有帐号会表明NO BBCF,即不愿进行ChemFun或无安全套下肛交。
Peter初尝ChemFun那天,相约两名在交友App认识、素未谋面的男子,过程中有吸食冰毒、使用G水和Poppers,但最后没有进行性行为,“有人问我想唔想试吓,咁我系愿意嘅,我冇拒绝。”他忆述当时的感觉新鲜,心情很放松,可能因首次尝试,感觉会较强烈,“可以抛开一切,好似咩都唔洗谂咁。”那天离开后,他形容自己对ChemFun不抗拒,其后更有主动在App上认识其他志同道合的ChemFun朋友。
自那天起,Peter由一星期进行一至两次ChemFun,增加至两至三次,最频密的阶段曾每天独自躲在家中吸食冰毒,曾连续六天不眠吸毒,期间不想接触任何人,“可以唔使食,唔使瞓。”长期吸食毒品,使他的身心皆浮现问题,如经常发冷,性格亦趋向执著和容易乱发脾气。
为有ChemFun习惯的男同志提供戒毒辅导的再思社区健康组织,其项目主任周冠伸指,ChemFun求助者以30至40岁的男同志最为明显,他们普遍已吸食毒品一段长时间,在出现症状时方会求助。
沉醉毒品欢愉 失伴侣始决心戒
Fun于普遍男同志而言是进行性行为,部分人更会因毒品影响,在没配戴安全套下性交。然而,Peter对Fun另有定义,他曾尝试在吸食冰毒后进行性行为,但发现自己不喜欢那种感觉,反认为那状态很淫乱和荒唐。他说,不一定每个男同志在吸毒后也会进行性行为,部分人可能只会“吹吓水”,“啲人好中意玩得好开心咁聚埋一齐,好似Gathering,唔一定系剥衫咁做呢件事。”
ChemFun使Peter的心情放松,沉醉于毒品的欢愉,他直言当时已没有任何东西可取代那感受,“唔知道(毒品)个祸害会去到咁严重,越沉迷落去先知原来可以咁泥足深陷。”与此同时,Peter最初接触ChemFun时没有告知伴侣,直至后来伴侣猜到才揭发。他指伴侣有尝试劝他戒除ChemFun惟不果,约半年后他们一度分手并分居,他忆述当时已意识到问题,但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故后来立定决心求助,打算戒除ChemFun。
ChemFun形式多元 环境气氛配套皆讲究
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刘凯亮过去十多年一直关注和研究ChemFun,他曾在18个月内多次亲身实地参与ChemFun派对,并深入与30名ChemFun参与者访谈。他指疫情期间因人们在家工作和无法外游,使参与ChemFun的人数比例上升,同时亦出现年轻化趋势。
ChemFun形式多元,举行的场所通常为主办者的家或酒店,参与人数则视乎情况而定,有一对一的ChemFun,亦有以多P(多人性交)的群组形式进行,持续的时间平均为两日一夜或三日两夜。刘凯亮指,以他所见为时最长的一次ChemFun派对,参加者能不眠不休地参与达两个星期。
举办一场ChemFun派对,由事前准备至环境气氛不无讲究。刘凯亮称,ChemFun主办者除会预备不同种类的Chem(药物)和制定其相应份量,亦要安排参加者的角色,例如1和0(性交时的插入者与被插入者)。
硬件配套上,有主办者会安排切合气氛的音响和灯光,提供小食、饮料和清洁剂等,为参加者提供更好的体验。刘补充,ChemFun过程中有参加者会服用G水,惟因它不能直接服用,故需加入饮料调和。另外,为避免传播金黄葡萄球菌,在浴室内有主办者会提供能99%杀灭该菌的“滴露”牌沐浴露。
刘凯亮说起ChemFun,常有一句话挂在嘴边,“More than taking drugs, more than having sex.”他解释,ChemFun虽以性爱为先,但参与者某程度上会形成一个小群体,过程中不只是关于性,而是可产生归属感和认同感,彼此可发展出友谊甚至爱情。刘指,ChemFun过程中除了性交,他们也会聊天、打机、猜枚,看Porn(色情影片)。
冰毒具伸延性 服用后或降性行为防线
甲基安非他命,俗称“冰”,是ChemFun主流使用的毒品之一。刘凯亮解释,冰的最大特性是能使人不眠不休,有助参加者进行长时间的ChemFun,“可能讲紧唔止三日两夜,而系一两个礼拜都唔驶瞓,令到整个CF嘅空间会拉长咗。”他续指,冰的伸延性使服用者可长期处于on effect(维持效用)的状态,甚至有参加者会“追”,即连续服用更多剂量的冰,“呢个场玩完就会喺Grindr揾另一个场,不断场接场咁玩。”
刘凯亮称,冰毒会导致disinhibition(去抑制效应),令服用者的防线降低,如参加者原本坚持使用安全套,但会因毒品的效用影响,接受本身不愿意的行为,在此情况下或会间接促成无安全套下肛交。刘指在疫情前ChemFun参加者大多以Smoke(吸入)的形式摄取毒品,但由疫情至今,多了人会提及Slam,即以注射方式将毒品摄入体内。
与毒共存大半生 ChemFun“一试就返唔到转头”
日常以女性打扮示人的男同志Joey(化名),小学时已对其性别认同萌生焦虑,认为自己不应该是男生,又对同性产生兴趣,“细细个会偷偷地攞阿妈啲化妆品嚟用,又会着阿妈啲衫裤。”穿上女装,涂指甲油、束一把长发,他形容这是最舒服的形象。
现年50岁的Joey,多年无业,吸毒至今逾30年,一直靠家人积蓄和综缓维生,半年前因耗尽金钱,开始在深水埗通洲街公园露宿。回忆初次接触毒品时,他的印象已十分模糊。“第一次食毒品系18岁,𠮶阵系食十字架(氟硝西泮),都系朋友俾我试。”他后来尝试的毒品种类五花八门,包括冰毒、可卡因、白粉和蓝精灵,他形容吸毒就如“例行公事”。Joey忆述在年轻时,不时会在同志酒吧和的士高流连寻欢“约炮”,遇上心仪对象便会相约进行性行为,而过程中经常会牵涉毒品。
Joey说,不论性兴奋和性器官勃起的持久度,也会受毒品影响而提升,“𠮶种High嘅感觉,令到你好想持续落去,唔想抽离。”Joey指,进行ChemFun时主要会吸食冰毒,偶尔会混合可卡因和白粉一同服用,他形容吸毒后仿佛能将疲累感觉一扫而空,性欲和快感比正常放大了几倍。
还记得在没用毒品下进行性行为的感觉吗?Joey思索半响,想出了电影中主角和配角的比谕,“主角系性行为嘅当事人,而毒品嘅角色就好似万能嘅绿叶(闲角),无论喺边个阶段同地方,甚至每分每秒,佢都会喺侧边辅助你进入状态。”他说若没有毒品的辅助,性行为的过程就如“赶交功课”般草草了事;相反吸毒后,双方也会更投入演技,犹如一出精彩的电影,漫长而充实。
大半生与毒品交缠,Joey曾数度尝试戒毒不果。他说性别认同的困扰自小便影响其生活,他的社交圈子狭窄,即使面对压抑也没有抒解的途径,“个人好似起咗垏墙,出面啲人入唔到嚟,我又出唔到去。”Joey指他面对情绪抑郁也不会找社工协助,仿佛自小已习惯不被理解,而毒品正能为他提供隐蔽的抒压途径。他认为男同志在社会身处狭缝角落,才会选择毒品来获取解脱。
男同志成长背景致ChemFun 毒品药效快 碍戒毒辅导
男同志交友App近年越趋盛行,功能亦更多元方便,周冠伸指在App内开设交友帐号的限制低,一人可同时拥有几个帐号,促成了交友和性行为的配对,令ChemFun蔓延和增加。他指一般年轻人对性知识一知半解,安全性行为意识有限,加上对性的好奇和性开放程度不一,令他们放下对ChemFun的防御心态。何碧玉解释男同志会更常接触ChemFun,与他们的成长环境和背景有关,“同志滥药好多时同佢成长系有好大关系,不论系对佢性向嘅疑问,或者同人与人、家人之间嘅关系普遍都系疏离。”故ChemFun正能处理他们的情绪。
“要同ChemFun斗快”,周冠伸指个案戒毒个案的辅导服务需要时间和进程,但ChemFun随处打开App也可找到,加上药物的功效很快,“可能食咗落去几秒,或者十几分钟就已经好多唔同嘅转变。”故此成为处理求助个案的很大障碍。何碧玉称,ChemFun个案中的主动求助者少于10%,因此组织会主动走进社群,如走访男同志社群常到的地方和浏览他们常用的App,惟难免会经常“食柠檬”。
她解释,ChemFun在男同志社群中,有如次文化的存在,没有东西能代替毒品或药物于性行为产生的敏感度和刺激感。在戒毒初期,很多滥药个案在性方面“完全唔得”,如性器官的持久度不足或不举,他们需大半年至一年,才能回复正常进行性行为的感觉。
学者称不应视ChemFun为问题 叹本港政策乏同志观点
刘凯亮指,社会上几乎所有空间都是异性恋向,故异性恋者根本不用特别找空间盛载自己,“我哋成日听Gay Bar(男同志酒吧),好少讲𠮶间系直吧(异性恋酒吧)。”相反,他指男同志生活在异性恋向的社会,便很需要为自己寻找空间。
每个年代也有相应的同志空间,刘凯亮举例指,七、八十年代男同志是在鱼塘(公厕)、海滩等地寻觅对象,至1991年同性恋非刑事化起,同志酒吧和桑拿等空间才名正言顺地建立,及后在千禧年代再逐渐发展成Rave Party和网络空间。刘认为ChemFun在男同志圈冒起,是因其设定能满足男同志的5D文化,即Drink、Dicks、Drugs、Drum和Dance,故成为男同志处身的空间。
刘凯亮指,社会的主流观念定义毒品使用者为吸毒成瘾者,俗称“道友”,因此认为他们需要接受治疗和复原,一般坊间的ChemFun支援机构均采取此方向协助男同志。不过,他认为并非每个毒品使用者都是成瘾者,当中有人只是娱乐性用药,或俗称weekend user(周末用家),“呢班人点都会玩架喇,佢亦都唔认为自己会成瘾。”刘直言有ChemFun参与者曾向他说,他是使用毒品来进行性行为,而非因毒品影响而进行性行为,他们认为毒品不会影响其日常生活,“我星期一至五都要返工返学,净系礼拜六日玩,可以重整返一个正常状态。”刘认为,针对娱乐性用药者的方向不应是叫他们戒毒,而应采“缓害”的手段。
刘凯亮提倡的“缓害”概念,早于七十年代已在外国冒起,目的是令ChemFun参与者承受的风险和伤害降低,例如降低爱滋病感染风险、缓减其上瘾程度等。可是,刘指政府曾明确表明“缓害”方针不适用于香港,本港对毒品奉行“零容忍”的态度,他指政府的政策缺乏同志观点,只以毒品和爱滋病的观点看待ChemFun,忽略了同性恋者的角度,故不能了解全局。
何碧玉则指,社会服务对同志用药的支援不足,如没有专为同志而设的戒毒院舍。因同性恋与异性恋人口比例颇为不同,现时香港很多CCPSA(滥用精神药物者辅导中心)的单位也是针对异性恋群体,他们对同性恋者的了解不足,或令同志在寻求服务时“碰钉”,服务未能适切地配合他们,可能会出现期望落差。
记者:邱炜峰
编辑:邱炜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