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分析】医科曾是“乞食科”? 香港医生人手不足问题初探

撰文: 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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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4月,由政府委托的哈佛专家,发表探讨医疗体系的报告,但回顾20年前的这份报告有一个缺陷,就是未触及医疗人手不足问题。现时香港医生对人口比例,每千人只有约1.9名医生,远低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的先进经济体平均数3.4。大家每年也会见到公立医院人手紧张,流感高峰期例牌“倒泻箩蟹”、医护抗议的情景。
但可能大家会“黑人问号”的是,近日医务委员会表决4个放宽海外专科医生来港后的实习安排,全数议案皆被否决。公众可能会有疑问,既然前线医生不断批评人手不足,何以医委会对吸引、挽留海外医生来港却如此“手紧”?
回看政策源流,九十年代本港的医生对人口比例,其实比现时更严峻。不过当时医科生毕业后未必找到工作,基于饭碗未必有保障,当时医学界甚至质疑医生人数过剩,主张削减医科学额,政府亦“从善如流”削人手。所以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即使近年医生人手黑洞愈来愈明显,医学界领袖对于各种增加医生人手的措施,都不会太热衷,甚至反对,因为这可能令业界重温当年有医科生毕业等于失业的“恶梦”。
《哈佛报告-医疗大辩论20周年》系列之四

▼哈佛报告懒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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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初期:医生失业 医学会要求削减医科生名额

医生人手是“多”还是“少”,从来视乎利益立场。回归前后医生人数其实比现时更严峻,直至1996年底香港有7,845位注册医生,比例是每千人口1.24名医生,公立医院轮候时间偏长,部分专科门诊要等9个月“起表”,所以有病人组织质疑医生不足。

不过当时主导讨论的医学界,看的是另一现象:九十年代,医管局刚成立后医生薪酬福利有改善,工作环境仍算不错,流失率偏低。每年约三百名医科毕业生,未必所有人都能正式成为医生,实习名额也供不应求,对现职医生也构成竞争。1997年中,更有多达百名应届医科毕业生找不到工作。

所以在那个年代,读医并不等同收入保证,部分医科毕业生被迫改为私人执业,但由于欠缺行医经验,自立门户未必个个成功,出现过医科生毕业后就业困难,被迫转行做保险、药品推销等情况。1997年,公共医生协会及香港医学会均要求政府削减医科学院学额。

每次流感高峰,公立医院例牌迫爆。(资料图片)

政府减赤向医疗开刀 一场沙士现形

另一个当年认为香港医生人手过剩的理据,是政府自1998/1999财政年度起录得赤字,所以即使公立医院的服务轮候时间已偏长,惟政府亦无意扩大公营医疗规模。于是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教资会)在2000年决定,自2001/2002学年起削减医科学额,由每间医学院培训160人,减至每间收生125人。政府对医管局拨款变得手紧,2003/2004至2005/2006年度更削减医管局预算。

医管局自2002年底为省钱,推出“自愿提早退休计划”,以“肥鸡餐”劝走资深员工,收到逾二千申请。医管局亦只以合约制聘请医科毕业生,医生入职起薪大减之余,完成7年专科培训后便要离开医管局。

不过2003年一场沙士,改变政府对医护人手的看法。当时疫症在多间医院先后爆发,大量前线医护哭诉人手不足,有新入职医护人员未受足够训练便要“上战场”,更有医护人员染病,人心惶惶。群情汹涌之下,医管局搁置自愿提早退休计划。

医护人员人手严重不足,有声音指应引入海外医生,减缓人手问题。(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医管局建议重新增加医科学额 医学界反对

往后几年,削减医科学额、医管局削人手的后遗症开始浮现。公立医院服务需求提高,人手追不上需求,医生工时过长,每周可长达七、八十小时,导致人手持续流失,形成恶性循环。医管局2007年人手检讨报告更指,直至2018年平均每年会缺少199名医生,提议重新增加医科生名额,及后获教资会接纳,在2009年开始逐步增加各医护职系培训学额。在2011年及2014年施政报告中,政府都分别宣布增加医护学额。

不过有医生组织当时强烈反对增加医科学额,认为医生总人数无短缺,学额太多反引起失业问题。前医学会会长蔡坚指,公立医院人手荒是基于医管局工作环境差、缺乏专业培训机会及前景欠佳等。时任立法会医学界议员郭家麒也认为,私家诊所愈开愈多,反映问题不是医生不足,只是医管局留不住人才。医管局于2011年扩大以有限度注册形成聘请海外医生,医学界也强烈反对,指聘请私家医生兼职就足够。

其实医学界担忧也非毫无根据,香港医疗体系公私营失衡、医管局管理问题,确实恶化公立医院环境,而站在医学界立场,如果增加培训医生但无足够职位配合,可能威胁现有医生的生计,他们在九十年代已“中过伏”,自然有戒心。但需要问的是,公私营失衡、医管局管理问题短期内难解决,那增加人手又何尝不能作为其中一个纾缓方案?

4月3日医委会就四个方案投票,委员取向如下:

医生人手需大增八成

直到近年,公立医院环境继续恶化,前线日日“叫救命”,但政府可做的相当有限。有限度注册医生及兼职医生的人数皆不算多;培训新医生又需时动𫐄十年,教研人才难求。海外医生来港执业,则需要“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及格率极低的医委会执业试,更要被当成“初哥”般实习,堵住不少有意来港执业,甚至是海外名牌学府读医想回流的港人医生。放宽海外医生门槛,又屡遭医学界强烈反对。

亦因如此,医委会近日否决4个放宽海外医生实习安排的动议后,主席刘允怡慨叹“最易(争议较少)嘅方案都输晒”,更提到政治上“讲同做系两回事”,暗示有人口讲同情前线医生,但一谈到各种增加人手的措施,又诸多反对,相信一定程度上解释到这种现象。

根据食物及卫生局的《医疗人力规划和专业发展策略检讨报告》,如要维持2015年的医疗服务水平,香港直至2030年将缺1,007名医生。但如要追上发达国家的每千人口3.4名医生水平,香港现有约1.4万名医生,人数至少要大增八成。到底如何填补这个黑洞,至今也没有人能提供答案。

《哈佛报告-医疗大辩论20周年》系列:

香港医疗体系:一个连哈佛专家都“医”不好的烂摊子

医疗投诉“球证兼球员” 寻公义先看身家有几多个零

医疗负担日益沉重 “钱喺边度嚟?”廿年来无答案

医生管医疗 未必符公众利益

无可否认,香港拥有高水平的前线医护人员,在公立医院的恶劣环境中救死扶伤,帮香港熬过沙士、流感高峰等难关,值得敬佩。但过去廿多年的经验告诉大家,部分医学界代表,长久以来都对医生人手极为“手紧”,正正加剧医护人手紧张的问题。而港府过往亦对医生人手欠缺整全规划,造成“减完人又呻医生不足、医科学额减完又要加”的奇怪现象。

归根究柢,这还是一个制度问题。现时有权决定谁能挂牌行医的是医委会,委员大部分是医生,一半成员由倾向医生利益的团体选出,增加人手即使有利整体医疗制度,但只要稍为触动医学界既得利益,都会困难重重。但医生不是圣人,也会有自身的利益考量,由他们主宰整个人手供应,角色有根本矛盾。类似的争议已持续多年,问题无止境拖下去,不单前线医生受害,广大市民亦深受影响。20年前哈佛报告中未有触及的医护人手问题,已到了一个不得不正视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