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学研.二|从学术界跨入产业界 创科专业师生如何转变身份
2023年12月18日,香港X科技创业平台发布了首份《香港创科人才指数2023》报告。报告通过与创科领域人士的40场深度访谈,372份有效调查问卷,以及对前后5年数据的对比,指出:“学院派”创业在香港成为主流;从香港各大学走出的创业公司数量在近五年间增长近4倍;学院派创业者更占香港基因独角兽一半以上。那么,高校师生究竟如何完成从学术界到产业界的身份转变?这样的模式又是否可持续?
“产学研”专题报道之二
“学院派”成科创企业主流
《香港创科人才指数2023》报告指出,尽管香港的创科文化尚未真正形成,但近年来有显著提升,在2023年全球初创生态系统报告(Global Start-up Ecosystem Report)中,香港在“新兴初创生态系统”(Emerging Ecosystem)的排名中上升至第二位。不过,在该项排名的计分小项中,香港在知识(Knowledge)一项得分很低——该项以研究和专利活动等衡量得分,包括专利的数量、复杂性、潜力和研究的影响力指数。
香港城市大学副校长(研究及科技)杨梦苏认为,香港有很好的大学和人才,为创科提供了好的基础,现在只是需要有合适的土壤,而土壤是一整个生态系统,有赖于政府、产业界包括投资界的配合和支持。“说香港是‘学院派’(创业为主流)也有道理,比如说深圳没有很多大学,但它的创新做得很好,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但杨梦苏说,“学院派”这个说法并不准确,“现在的社会不要太轻易地去划分派别,这些是‘学院派’,那另外一个是什么派?是‘草根派’还是什么‘街道派’、‘社区派’?”
杨梦苏是城市大学“HK Tech 300”创新创业计划的负责人。该计划自2021年发起,城大先后投入了6亿元港币,旨在建立一个小型的创科生态系统,目前已有超过1,900名有志创业城大学生、校友、研究人员和其他人士参加相关的资助训练课程,并且成功培育逾900个初创项目,当中超过200间初创企业获天使基金和创投基金的投资,有十几家企业已经到了A轮、B轮融资,都是几千万的规模。“再给一段时间,你就可以看到有些潜在的‘独角兽’跑出来了。”他还表示,官产学研各个领域做的事情,从整体上来讲就是建立创科生态,包括创科文化,而“HK Tech 300”项目起到的是在领域上开拓和先锋的作用。
鼓励“不怕失败的文化”
很多初创企业都经历过“失败”,杨梦苏则认为,应该重新定义在创科投资领域的“成功率”:“如果你投资一家公司,希望将来赚大钱、给你很多回报,这是一种对‘成功率’的定义;但如果是初创企业,尤其是高科技的企业,它失败的风险高,生存率不高,5年生存率不到10%,这是全世界有统计数据的,不管你是在香港还是在矽谷、中关村。那么,如果说投资的300个项目90%都关门了,这个计划是失败了吗?不是啊!这些项目有可能失败,但是参与这项项目的同学们,这些年轻人经过了几年创业的过程,他们得到的收获、他们的成长是最关键。项目是失败了,但他们成长了,所以整个是成功的,在培养人才上面我们是成功的。我们会继续支持他们第二次创业,有回报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杨梦苏强调要鼓励“不怕失败的文化”:“为什么我们在创新科技上面,相对比如说美国,有一定的要追赶的地方,就是我们害怕失败,大家都求稳,不敢去做创新的东西。”他提到,城市大学于去年1月成立了“城大创新学院”,核心目的就是培养一些有志于创立“Deep Tech Start-up”(深度技术的初创企业)的学生,例如创新创业博士课程,就是从博士题目的立项到博士论文的答辩,整个过程都要贯穿科研、创新和创业等要素。
“校企合作”供小于求
“校企合作”是连接高校与业界的重要桥梁,也是产学研重要的环节;然而,要让学界与业界产生有共同价值的合作并不容易。香港大学经管学院助理教授黄珊解释,大学和工业界的目标不同,教授们关注的问题往往和工业界的实际问题存在距离。此外,大学和企业合作中,双方都要付出很多成本,例如企业要提供钱、人力和数据给大学,而数据和人力可能比钱还要难提供。同时,教授与企业建立合作的话,往往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从去理解企业的问题、到提出问题的过程,就要耗费不少成本。所以,基于目前大学对教授的考核和激励模式来说,也许教授们会觉得这样的成本太高而“得不偿失”。
“我个人认为,在‘校企合作’的市场中,企业和大学都有需求,怎样更好地合作和创新,还有很多探索的空间。”黄珊表示,目前业界的共识是:成功的高校合作的成本,要远低于企业自己雇人研发的成本。大型企业可能更有资源与学校建立合作关系,很多大型企业都有高校合作团队。另一方面,如果是与小型企业合作,这些公司往往没有研发的需求,而是更加关注于产品生存的问题,但小型企业往往也更容易与高校建立合作,因为他们的要求更低、公关需求更多。“有些校企合作更多是一种公关性质,比如说办一些联合的项目,企业可能将大学看作一个招牌。这种合作模式更普遍一些,大小企业都是有需求的,但和创新过程的关系就不大了。”黄珊补充道。
那么,怎样的校企合作才是真正有创新价值的合作?黄珊指出,企业的创新过程与学术界不同,企业面对业务性的指标,很难有深入思考的机会,难以静下心来花费很长时间去攻克一个难题。中国企业前瞻性的研发(Research and Development,R&D)投入,相较欧美企业而言要少,因为迫于业务的压力,他们一般不得不“短视”。所以,学术界要做的就是站在企业的前面去思考,提出前瞻性问题,或者攻坚一些具有共性的难题,而不是把个别企业做得好的具体问题搬到学术界。她提醒:“如果你的研究内容让企业觉得,这是学术界才考虑的问题,跟我们没什么关系,那很难产生合作交流。”
业界与学界难取难舍
当教授和企业所关注的问题并不一致,可以怎样拉近双方的距离?在领导“HK Tech 300”项目之前,杨梦苏除了兼任生物医学讲座教授,亦深入业界发展,创办了多家初创公司。他观察到,学者与业界的思维模式不同,但是底层的逻辑是一样的,就是希望能够创造出有价值的东西:“比方说,做教授、做学者,要经过很多的尝试,最后找出一些发现或者发明,证明了你的想法,证明了你的原理,这就达到了你的目的。但是做产品就不一样了,产品需要稳定性、可靠性,需要变成大规模生产,这样的要求又不一样了——变成商品既要实用性,还要考虑成本,这就是不一样的一些思维。”
2019年,香港大学数学系主任袁晓明收到科技巨企“华为”的工作邀请,担任华为云算法创新Lab首席科学家,带领团队进行算法研发工作。那时,他的顾虑是应否辞去教授的职位,全职投入华为:如果是兼职工作,就需要重新分配时间,慎重考虑要将多少时间放在工业界,而这部分时间并不会带来论文的产出。“大学的考核指标主要就是看产出、看论文,所以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愿不愿意用一部份时间是用来做一些不会产生论文的事情,那就看你的价值观了。”在袁晓明的价值观中,工业界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比论文还重要,因为他始终相信,作为应用数学家,做的东西要有应用价值,“天天写论文的应用数学家大概也不太能够Verify自己科研成果的真正价值,学术界是一个维度,最后你的东西要落地、接受实际的检验,那是另外一个维度,现在看来甚至是一个更重要的维度。”
业界实践拓展学界视野
袁晓明最后决定一边在大学工作,一边帮助华为研发。几年过去,他感慨,工业界的工作不仅没有影响到自己在大学内的科研,反而极大地拓宽了他的思路,帮助他看到了很多未被开发的领域、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像一个挖金子的人找到一个金矿的感觉。”
袁晓明以运筹学中经典的“装箱问题(Bin Packing)”为例解释他的工作:“码头上有一些不同尺寸的货物,如何用最少数量的集装箱把所有货物装下?”所有学数学的大学生都知道这个问题,但当它在实际应用中出现时却复杂得多。在做云计算时,他和团队需要解决虚拟机发放的问题,通俗地说,在云计算环境下,用户不需要实体的电脑,而是向云服务商在云端购买CPU与内存的某个组合,将请求发送给云服务商,再由云服务商在真实的物理服务器上完成计算。也就是说,物理服务器相当于集装箱,而用户们的不同请求则是要被装入的货物,那么云服务商自然希望用最少的服务器来“装下”所有的用户请求。
解决这个问题的复杂之处在于:一是数量极大,全国可能有数以千万计的用户;二是用户发到云端的请求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三是这些“集装箱”还受到数据安全、电器元件的物理属性等约束条件。因此,这个问题表面上与教科书上的“装箱问题”很相似,但实际难度却大得多。袁晓明在华为云的团队,曾带着这个问题请教了学术界很多教授,但没有人听过这个问题,更没有人知道怎么求解。
袁晓明的经验告诉他,学术界只有与工业界深度合作,才有机会碰到上述那种实际问题,而在任何一本教科书上、任何一篇论文里,大概都不会出现那个问题;因此,如果不去工业界,就永远不知道这些问题。同时,这些问题本身也是很好的学术问题,所以,学术界与工业界的合作可以为科研带来极有意义的、全新的研究课题。他补充道:“另一方面,这个问题你在学术里研究出新的成果,马上可以应用到实际场景,可以直接检验用你的新算法能够为企业节约多少成本,马上就有一个数据告诉你。不像论文发表,只要经过两个审稿人的同意,论文就可以发表了;但是不是真的有用,没办法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