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要与环境共存 更要重视无痕山林
限聚令实施,各处山头依然人头涌涌,谈论山野的炽热气氛不减。近日讨论最为热烈的几则新闻,莫过于有山友攀上地标岩石留影,又有队伍攀爬古老榼藤,以及坐卧粗壮的白花鱼藤。撰文︰罗荣辉
回溯过去,也有过不少偏失。小时候,曾在后山的溪涧中捉过鱼虾,放进透明的小鱼缸里把玩。年轻时,又爬过粗大的鱼藤,作绳索摇晃,当秋千攀荡。那时,大自然里的一切物事都是玩物,从不在乎对知识的探求、也不在意动植物的生死和自然环境的需要。当时完全不能自觉,此刻回看,彼时的欢乐,短暂而易忘。
郊外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皆需予以爱惜,惟并非全然不可触不可碰。涉事者未必心存歹念,刻意破坏,但是这些行径不为大众所接受,只因它存在着隐微的恶。它的影响轻微而隐晦,不易察觉又难以证明。它的恶更在于,即使被残害被破坏被污损,这些花草动物、树木石头都不会因而发声。
从城市走进山林,我们总是抱着予取予求的态度。不但肆意采摘花草,擅取物品作为纪念,更滥捕野生动物,占为己有,也屡屡在野外遗下种种不必要的痕迹。莫说是随意丢弃的垃圾和到处可见的郊野涂鸦,即便是因植林而筑建的纪念牌、因辟径而竖立的纪念碑,其必要性也甚是值得商榷。这些物件,除了用作留传名声,宣扬植林者和造路者的贡献和功绩以外,并没有推广环境教育的实质意义。事实上,在资讯发达的年代,还有很多可行的方式以资纪念,作推广宣导。考虑到野外环境的完整性和公帑的合理运用,此等极具形式主义的标记或纪念物实是能少则少,能免则免。
亲近自然、认识自然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若然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过度放大自己的权利,夸耀个人的付出,只重视个人所得所需,往往会将轻重倒置。
风景无论如何壮丽,把渺小的人类纳进照片的构图里,才能衬托出山水的恢宏气势。除了视觉上的美感,更重要的是展现出人类在大自然里的比重。近年提倡的无痕山林运动,其要义就是要我们认清自己的位置,以谦逊的态度对待大自然,重视环境伦理,与之共存。
诚然,试图以理论去解释各种行为是否恰当得宜,时常会令思想陷入矛盾两难的窘境:一条百年古藤的生命是否比一束寻常野草更为可贵?一颗地标奇岩又是否比一堆嶙峋乱石更值得保护?被弃掉的果皮,到底是天然肥料还是难以自然分解的外来物质?又比如,行山队伍自行剪伐辟径,清除裹足的丛蔓,在树桠上系绑丝带路标,显然有助山友(包括我在内)行进和辨识方向,减低迷路的风险,然而,我却又隐隐的觉得不妥。即便是完全依据法律条文来解读行为的是非对错,若套用在实际情境里,也无法得出一个圆满的答案。
一个人的行为恰当与否,并非纯然基于理性的判断,还得凭借感性的启发和指引。正正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产生巨大和深远的影响,要实践守护山林的精神,就得把自己最小化。在身处山林之时,试着降低自我的优越感,卸下最放任最自负的沉重部份,努力地让自己变得轻盈。一如蜜蜂亲近花瓣般灵动,如微风吹拂般轻巧。
退一步看,其实我们所渴望的一切并非全然是必需品。很多以为必不可少的东西,其实只是心理需要。除了你自己,委实没有旁人会在意。无法站在危石上自拍,并没什么大不了。到此一游的留名涂鸦,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石头上的一片污渍而已。要是爱护山林的初衷未改,重视无痕山林的理念,那么,你的贡献又何须刻记在一根纪念柱上?
我们已无法把自己完全隔绝在自然以外。不留一丝一点痕迹,未免不切实际。唯有尽可能地将冲击减至最低,并且持续不断的改善。以此为目标,严格地审视自己的需要,减省非必要的渴求,仅取所需。乍看之下,此举似是要以严格的规范约束自己的行为,极力抗拒欲念的诱惑,但这中间的转变,其实只在于一念。
既有能力冒险危站自拍,吸引社交媒体追随者的一时关注,也可尝试深入观察获取知识,受用一生;与其摘取花果留为纪念,也可试着学习欣赏,让它留在原地,化为养分,循环不息。在登山的过程里,常视自己为小,以天地为大,并将这意识逐渐转化为一种登山态度,自能减低对自然的扰动。
唯有足够的轻,我们才能走更远的路,攀越更高的山峰。把“最小”的自己展现出来。你会发现,你所能感知的天地必然更宽更广。在栽植幼苗的一刻,已为来日的硕果埋放了最好的注脚;在搬石砌路的过程中,已把灵魂刻划在土地上;用心保留山林一切物事的原始模样,已然在原地留下最美丽的伏笔。护林的汗水、修路的付出、轻身来去的心念,一切都会回馈在丰蔚的森林样态,物种的富饶和多样化的美好里。而一切善念善行,也随着后来者的愉快步伐中迤逦铺展,而且被记住了,恒久留存。
行山不但是一次又一次丰富人生的历炼,也是一场又一场的减法修行。试着逐步培养“小我意识”,把脚步放轻,以一身轻灵,奔向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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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于第210期《香港01》周报(2020年4月20日)《试着,把自己放轻》,网上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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