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剧场.五】关心弱势权利 石头公社在狭獈中找空间
初次见莫倩婷,是在沙梨头的工厦里,她正为特殊人士排戏,还未坐下,只见她很严厉地对一个男生说,“唔好喺度食嘢”,男生对着她嬉皮笑脸,她翻了个大白眼。埋位了,这个忘记台词,那个忘记走位,她又忍不住发火,凑一班大细路一点也不容易。她教特殊人士戏剧九年,理应练就金刚之身,但每次上堂还是被气得跳脚,下次又会准时再来。跟他们合作,当他们是平常人,并不容易,但她说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他们的不完美。此为“澳门剧场”系列之五。
看起来有几分强硬的她,其实有颗柔软的心。这群自小被人标签的人,不完全明白什么是创作,他们的表演不完美,连大声叫出自己的名字,也要克服许多困难。我们大多从数字上认识他们,有多少人可以到机构工作,有多少公司赞助他们做活动。“为什么他们没有空间去表达自己,我不说权利,是连空间都没有。”
她与他们一起创作,根据他们的想法,写出《世界和我怎么样》这出剧。他们叫出自己的名字,诉说他们的爱情观,他们看待善恶、看待世界的角度跟我们不一样,但我们总是将他们塑造成同一个样子。她说,做当代剧场,不论是舞蹈剧场,还是形体剧场,都想打破界线,一句台词,一个动作,一支舞,都是传递信息的载体,是人与人之间的桥梁。
因为“对人很感兴趣”,她乐此不彼地默默从事教学工作,直到2012年,文化局推行“社区艺术资助计划”,她与团员以石头公社的名义做社区项目,除了与特殊人士合作,也走入老人院、监狱,做教育及复康工作。
自然淡出自然发展
关于石头公社,有人说他们是舞团,有人说他们擅长做环境剧场,最特别的是,他们是澳门少见拥有第二代成员的剧团。第二代,不是指卸任转会长,而是有新人承接艺术之棒。这样的交接在澳门并不常见,一来艺团时常冲得太快,出现力竭的情况;二来许多人参与剧团都希望可以演戏,但接班人需要营运团体,大家未必愿意肩负责任;更常见的是各人都专心于自身的艺术发展,没有延伸艺术精神,没有培养下一代。石头公社出现第二代是因缘际会,但更大的原因或许在于其辩论式的精神。创团人李锐俊喜欢做资料搜集、讨论问题,因而培养了一批思想成熟的社员。
1995年,李锐奋、李锐俊兄妹与一群艺术家创办石头公社,他们的创作鲜明强烈,常为社会议题发声,诘问殖民、祖国、身份,甚至在回归前后与官方有磨擦。2002年,读中六的莫倩婷偶然买了《拾遗记》的票,看着李锐俊在水池边跳舞,水流,湿身,没有什么剧情,她当下只知,原来演出可以这样。
第二年暑假,莫倩婷主动敲门,对方婉拒了。后来,对方突然让她来帮忙,还说不如学习一些表演类型。于是她边读英国文学边接触表演艺术,其后到比利时读戏剧,回流后担任公社会长,带着第二代成员走下去。前一代的成员则慢慢淡出,专注其他工作,譬如做媒体、办书店。
有人说,石头公社好像变了,较少回应社会议题,没有了风格,或许更正确地说,没有了李氏兄妹的鲜明风格。“可能真的是这样,我也觉得不一样,以前习惯用作品回应社会,但我真的较少在作品中讲社会议题,这确实不是我在创作上的兴趣。”这一代的石头人,也是多才多艺,有像莫倩婷一样读文学出身的,有正职是设计师的,有熟悉艺术行政的,也有专修戏剧治疗的,不那么艺术家个性,但同样对人感兴趣,“不然我们也不会走在一起。”
艺术赋予生命价值
那创作是否真的纯粹讲求美学,没有社会性?也不尽然。这些年他们做的社区艺术项目,包括儿童教育、特殊艺术教育、艺术治疗等,都是回应社会所需。两年前,石头公社开启了“迁移三部曲”计划,反映澳门民工的状态。“港澳每个年代都有很多新移民,但随政策变动,身份的界线也会变动。”她留意到建筑工人往往都不是本地人,他们可能来自内地,人们知道他们付出劳动力,却不愿看见他们存在。她与团员到黑沙环的三角花园,一个聚集着许多等待开工的非法民工的地方,去听听他们的故事,然后有了《迁移者之歌》、《民工与我》这些讲迁移、身份、界线的作品。
近日,有朋友跟她分享一件事,内地有个做纪录舞蹈剧场的导演,曾在2001年找来真正的民工做了《和民工跳舞》的项目。许多年后有个民工突然打电话给导演,说发生了大事。原来他与其他民工争执,有人说他偷东西,民工在警局哀求导演说:“你要帮我,你要告诉他们,我跟你做过艺术,我不会偷东西。”她甚为触动:“在这个城市的低下阶层,他从没被认真看待及尊重,你想像不到,他们可能永远记住曾经有一刻,他与原本的生活分离,曾被赋予价值。”她想起长期接触的弱势社群,“他们拥有的权利比我们少许多,我们可以发脸书,拍片放IG,但他们往往不能。他们全情投入表演,而我不过是指手划脚,排练我想要的演出,这是两个层次,不一样的,千万不要自我蚕食。”
问她会觉得澳门太小、太多局限吗?“相对是狭隘的,因为小,你去不了哪里。它确实有其局限,你必须接受,困住与否都在于自己的心态。”她说,“始终艺术表达是很个人的,它有其社会功能、责任,但这不是它唯一的责任,最根本是你是否还想创作,如果想,那便接受这些条件并去找空间。”
夜了,我跟她说差不多了,她潇洒地道再见,然后骑着小绵羊,越过金碧辉煌的赌场,咻便不见了人影。
从校园走出来的梦剧社,经历十年发展后,如何看待自身的定位?详情请看:【澳门剧场.六】从校园走出来 他们继续讲澳门故事
上文节录自第17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15日)《澳门剧场:伺机蜕变》专题报道中的《推手寻道求变 用汗水撑起剧场》。相关文章:【澳门剧场.一】晓角寻道求变 推手用汗水撑起剧场(上)【澳门剧场.二】晓角寻道求变 推手用汗水撑起剧场(下)【澳门剧场.三】台湾学成归来 他们盼改变业界生态【澳门剧场.四】为了推广现当代舞蹈 他开了一间街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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