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未来】机器也有创意? 人工智能成艺术家新宠

撰文: 孔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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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0月,一幅利用人工智能(AI)创作的肖像画在佳士得拍卖,更以估价40倍、逾43万美元成交,宣告AI成功进军艺术市场。苏富比在上周亦首次拍卖利用AI设计的装置艺术;音乐界去年也有歌手推出首张以AI创作的唱片。当AI成为艺术家创作时的新宠,谁是这些艺术品的创作者?AI艺术品又可否真正称得上有创意?

AI艺术家先驱Mario Klingemann的作品《Memories of Passersby I》上周以40,000英镑售出。(ONKAOS提供照片)

(照片由ONKAOS提供)

墙上挂着两块显示屏,连着一个装有机器的精致木柜。荧幕分别出现一男一女的肖像画,五官不对称,面容扭曲。几秒后,画中人面容产生变化,逐渐出现另一副面孔,并与之互相交叠融合,生出两嘴四眼,然后变成另一幅截然不同的人像。这过程不断重复,每张肖像画却独一无二。

这是AI艺术家先驱Mario Klingemann的作品《Memories of Passersby I》,也是苏富比首次拍卖的AI艺术品,在上周三(3月6日)以40,000英镑售出。苏富比当代艺术专员Marina Ruiz Colomer形容这件作品是一种突破:“当代艺术的本质就是不断挑战界线。作为最超前的创新,AI艺术在艺术史上获得了一席之地,而Klingemann的作品正站在这令人兴奋的新时代尖端。”

《Edmond de Belamy》肖象画,去年十月在佳士得以425,000美元拍卖成交。(Obvious提供照片)

开拓未来艺术媒介

这个新时代或早于去年10月在佳士得的拍卖会上开启:一幅虚构人物肖像画《Edmond de Belamy》上拍,画中人面目模糊,留黑长发,身穿白领黑衣,画的右方和下方留白,在右下角留有一段演算法程式码为“作者签名”。肖像画最终由匿名电话竞标者以432,500美元投得,超过估价40倍。

《Edmond de Belamy》由三名25岁法国年轻人组成的Obvious制作。他们跟Klingemann一样利用了“生成对抗网络”(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GAN)AI技术,训练机器学习绘画。Obvious成员之一Hugo Caselles-Dupré解释:“演算法由两部分组成:生成器(generator)和鉴别器(discriminator)。我们把15,000张十四世纪至二十世纪肖像画的数据输入网络,生成器会逐渐学懂产生画风类似的肖像画,由鉴别器判断到底是出自生成器还是人类画家手笔。目标是要骗到鉴别者以为生成器产生的画像都是真人所画。” Obvious特地把画作取名为Belamy,以向2014年发明GAN的Google AI科学家Ian Goodfellow致敬(Belamy来自法文bel ami,意谓好朋友)。

部分其他Belamy家族成员肖像画(Obvious提供照片):

Obvious从GAN众多成品中挑选一张列印出来,再装上金色画框模仿古画作拍卖。Obvious另一成员Pierre Fautrel补充,他们还制作了Belamy家族其他成员的肖像画:“我们共创作了11张肖像,希望让大众理解AI也可以很有创意。”

Klingemann虽然同样以数千幅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画作训练GAN,但与Obvious不同,他透过微调演算法一些影像生成和判断准则,以加入自己的“风格”,并选择以电子方式显示。“发掘AI潜力的过程既有趣又困难。在众多机器产生的影像中选取其中一张,似乎是错的做法,看它如何运作感觉更为神奇。”

更多《Memories of Passersby I》肖像(照片由ONKAOS提供):

佳士得版画及限量作品国际主管Richard Lloyd负责安排该次拍卖,他看好AI艺术作品的前景:“这终究是幅肖像画,虽然不是出自十八世纪人类的手笔,但与我们250年来一直拍卖的是同一类作品……AI只是其中一种会大为影响艺术市场未来的技术,虽然现时要预测它的影响言之过早,但这场革命会如何展开,确实令人兴奋。”这种“美学”,甚至被Google AI工程师François Chollet冠名为“生成对抗网络主义”(GANism)。

约自2015年开始,已有小众艺术家社群开始尝试用AI创作。除了两件被公开拍卖的作品以外,艺术界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作品。例如华裔艺术家钟愫君就训练AI学习自己的画风,与机械臂合力作画;英国艺术家Anna Ridler的《嵌纹病毒》(Mosaic Virus)就以十万张郁金香照片训练GAN,制作出郁金香不断开花凋谢的动态图像。嵌纹病毒会影响郁金香花瓣纹理,在十七世纪郁金香狂热(tulip mania)时大大影响了花价,Ridler在作品中,把纹理随着比特币(Bitcoin)价格波动而改变,借此把两个世代的狂热类比。

Ridler表示,以AI创作变得愈来愈容易:“我已经用AI创作了好几年,技术门槛不断降低。”她甚至说不需要高深的电脑科学知识:“我读文学和语言学出身,基本上是透过YouTube和网上自学。”

其他领域的艺术家也有用AI创作。YouTuber及前《American Idol》参赛者Taryn Southern去年推出了首张利用AI软件创作的唱片《I am AI》。她有感音乐理论根底薄弱,于是在作曲时利用AI协助生成唱片歌曲的敲击乐、旋律及和弦。

不过,Obvious的作品拍卖惹来不少批评,尤其是AI艺术家社群。他们认为Belamy肖像技术参差,例如像素太低、质感模糊等,充分显示出创作者根本不熟练运用GAN。“对我来说,这是半桶水的作品,相当于五岁小孩涂鸦的水平,只有他们的父母才赞得出口。” Klingemann说,“但对于从未见过这种作品的人,可能很新颖。”

Obvious以AI作画的方式及成品质素,备受艺术家和艺评家质疑。图为Obvious另一幅以AI制作的肖像画《La Comtesse de Belamy》。(Obvious提供)

AI创作称得上艺术?

此外,Obvious在过程中没有加入自己的艺术创作,所使用的演算法从软体原始码分享平台GitHub下载而来,几乎没作任何修改。Klingemann对《华盛顿邮报》说:“(Obvious的画作)人人都能做到,你可以在GitHub复制编码,开着电脑就可做到。但真正的艺术需要动手去做,利用工具留下你自己的痕迹。这需要花功夫去学习。”

技术以外,以AI创作到底有多少艺术价值也备受质疑。AI艺术家及前软件工程师Chris Peters形容Obvious的做法是以“可怕”的方式接触这媒介,并质疑“人性在哪里”?不过,他跟Obvious同样拥抱使用GAN创作,但不同之处在于,他以十九世纪风景画训练GAN,然后在产生的画像成品中挑选心头好,再自行重新画一次。他声称这是向AI艺术家表达敬意的最好方法,让他有充足时间欣赏这些影像。

“我在艺术学校中学到,你需要仔细观察很多小时,心灵才得以平静到能真正看到或理解到什么。我希望进入AI的脑中,尽量理解它到底想做什么。我只有在日复日对着这些影像边看边画时才可做到。” Peters说,“若我只把画像列印出来,比起日复日地绘画,我可能理解不了当中的百分之一。”

对于AI作品取得不俗的成交价,艺评人Jonathan Jones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电台节目《Front Flow》中批评:“这反映了AI艺术市场何等愚蠢,又或是何等聪明,几乎能把一切变成商品。这是炒作、噱头。” 他在《卫报》撰文续指:“从洞穴壁画到林布兰(Rembrandt van Rijn)的肖像画,再到杜象(Marcel Duchamp)的尿兜,艺术是人类意识表达的方式。这正是Belamy肖像画所欠缺的……AI只从物理上复制了大画家(Old Masters)的作品,在什么意义上它们足以称为艺术?”

Caselles-Dupré认为这些对AI艺术品的质疑似曾相识:“回想当年,人们说摄影不是真正的艺术,而拍照的人就好比机器。但现在,人人都同意摄影已是艺术的一种。” Lloyd则较为开放:“人人都各有对艺术的定义。我倾向认为人类作品颇为重要,但你也可以说艺术是各花入各眼,若有人看完觉得感动、有启发性,它就是艺术。”

Caselles-Dupré回想,对人工智能创作的艺术价值质疑,摄影最初被发明时也面对同样问题。(视觉中国)

美国罗格斯大学(Rutgers University)AI与艺术实验室总监Ahmed Elgammal对GAN生成的影像有另一番见解:“那不是艺术,只是重新绘画,只有差劣的艺术家才那样做。”他研究如何以AI理解和产生新“艺术”,而不只是重复现存作品。他用“创意对抗网络”(cre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CAN)取代GAN,并开发基于CAN系统的AICAN。CAN基本上是GAN的变奏,前者把鉴别器的反馈微调,除了分辨生成器创作的影像是否艺术,还会确保这些影像有一定程度的原创艺术风格。他解释:“一方面,它试图学习现存作品的美学;另一方面,若它自行产生的作品与现存作品风格太过相似,也无法过关。”

Obvious如何以人工智能生成对抗网络(Generatvie Adversarial Network, GAN)作画

从市场商品到预测品味

AICAN可能不只是一部普通机器或演算法。Elgammal开设了一间名为Artrendex的公司,提供艺术市场的AI创新方案。例如在艺术作品来源鉴定外,他们可根据鉴赏者或收藏家现有藏品,推荐这些人可能喜欢的作品;又可让系统按视觉元素为艺术品分门别类,这已被非牟利艺术收藏机构巴恩斯基金会(Barnes Foundation)用来构建其艺术品浏览网站。

Elgammal认为这种训练方法较接近人类艺术家:“人类有能力参考现有作品来创新。伟大的艺术家可以消化艺术史和前人所为,形成独有风格……这正是我们想用AICAN做到的。” AICAN的作品曾在2017年Art Basel上展出,有75%的观众误以为是人类艺术家创作。

Artrendex的目光还不限于此。早前,艺术顾问Jessica Davidson注意到AICAN的商业潜力,拉垄了Elgammal与艺廊经营者Philippe Hoerle-Guggenheim合作,在纽约黄氏当代艺术中心(HG Contemporary)举办了名为Faceless Portraits Transcending Time展览,所有展品都利用机器创作。“我们必须确立所做之事的正当性,所以,在那里举办一个传统形式的个展是很重要的。” Davidson说。

展览不单引人注意,还有其他野心。一方面,展品可供出售,售价从6,000至18,000美元不等;另一方面,他们也试图借由这场展览为未来铺路,让AI理解以至定义未来视觉美学。“我们训练机器的艺术作品都带有标签,文艺复兴、巴洛克、现实主义、印象派等,而机器可自行发现它们的发展时序。” Elgammal说。他还设想AICAN或类似的技术,有望以现时流行的技术和风格,预测未来艺术趋势。

AICAN的潜力不止于艺术创作,甚至可预测未来艺术潮流趋势,并以此建立新的艺术生态和商业模式。(视觉中国)

Davidson解释,这套系统收集Instagram上数以十万计贴文,用所得资讯分析什么样的作品有可能在Art Basel之类的热门艺术节中大热。Artrendex的网站写道:“在这个总值逾640亿美元的艺术市场,购物艺术品是一种投资,需要数据分析工具评定艺术的潜在价值。” Davidson预期Artrendex可以与一些公司“建立管道”,只要在关于用户对影像偏好上有足够数据,AICAN理论上可推断出下一季的潮流,而Artrendex就可以创造和生产低成本的作品,将其置于会客室、写字楼大堂等商业空间。它更可以月费形式,定期更新展品,取得固定收入,满足风险投资者预期。

《大西洋》(The Atlantic)杂志记者Ian Bogost设想过“最坏的情况”:机器最终可以完全吸收艺术创作的每一个环节,AICAN可发展成一个封闭系统,以AI仔细搜罗艺术潮流资讯,产生新的艺术作品,再回头分析人类对作品的接受程度,不断循环。但Davidson认为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AICAN “不会发展成品味制造者,(而是)偏向分析用途”。

艺术价值以外,人工智能如何挑战艺术家的作者身分?人工智能又算不算真正有创意?请见相关文章:《人工智能是艺术家的工具,还是合作伙伴?》

上文节录自第153期《香港01》周报(2019年3月11日)《机器也有创意? 人工智能成艺术家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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