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空间.一】JCCAC开幕十年 给新人希望让老鬼失望

撰文: 伍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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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走廊上,一间间工作室并排。有的窗口贴上海报,一室简洁明净;有的门帘低垂,里头隐隐放着几张工作台,滴滴答答的打字声不绝于耳;也有门户大开的,只见有人拿着工具走来走去,看到有人驻足,指了指里头,说:“入嚟睇啦。”这是赛马会创意艺术中心(简称JCCAC)的日常光景,平日安安静静,偶有活动便是人来人往,或许大多艺术村都是这样。不过,香港称得上艺术村的地方有多少个?早期有油街实现、牛棚、伙炭等,可惜油街一度被杀,重开后已失去昔日光芒;伙炭艺术工作室早年搞得有声有色,但后来因为利益、理念不一开始分裂。近年,政府为回应业界对艺术空间的诉求,推出元创方(PMQ)、ADC艺术空间等,但前者被中产商户进占,后者释出的空间有限,未能发挥影响力。一个理想的艺术空间该是什么模样?新一轮活化工厦可解决问题吗?本期专题,我们走访JCCAC、观塘及葵涌工厦、ADC艺术空间、富德楼等,了解艺术家如何在狭窄的空间里创作,他们又如何看待艺术空间这回事。此乃《艺术空间》系列报道之一

JCCAC前身是个山寨厂。(资料图片/龚慧摄)

JCCAC前身是石硖尾工厂大厦,印刷、塑胶、鞋业、五金等轻工业林立,中庭常有大型货车进出,与附近的石硖尾邨连成一线,是基层市民的聚居地。后来工业北移,工厂丢空,员工撤走时甚至没有好好清理单位,遗下旧物废料。恰逢政府推动改建,艺术家张哲在朋友的邀请下一同前往察看,竟发现了一批旧衣架,灵机一触,他将几箱衣架搬回来,开启了此后十年的衣架创作。

“那时,我刚好从台湾回来,JCCAC负责人问我有没有兴趣过来看一下,他说有100多个单位,我觉得几好,可以百花齐放,便被应召过来。”一待便是十年,从开幕展到今年的十年回顾展,从最初的“衣架裙”到如今的“衣架人头”,他创作不断,甚至有点落地生根了。他用衣架做了近十件作品,有些被收藏,有些依然放在他那1,000呎的工作室里。1,000呎,对艺术工作者而言,大得奢侈,但对张哲这些做大型雕塑的人而言,依然捉襟见肘。

艺术空间对创作真的很重要,当年我在台湾驻村,空间很大,环境不会影响创作心情,但在香港很受空间影响,这是不健康的,空间多大都好,都不应让它影响自己的心情。
艺术家张哲
雕塑艺术家张哲。(朱润富摄)

走入张哲位于八楼的工作室,只见两边堆满了大小不一的作品,只留一条狭窄的通道,天花板亦吊着好几件雕塑,左闪右避,愈往里走,作品的体积便愈大,巨大的骷髅头、比人还要高的蜘蛛侠,全都未完成,还有散在不同角落的物料。“这里已经差不多塞满,每次做完都要储存作品,许多做雕塑的朋友都搬入新界杳无人烟的地方,有些则因为租金贵,找不到储存空间而转做小型创作,甚至从立体转成平面艺术。”有时他们会山长水远跑来找张哲饮茶聊天,除了谈艺术,更多的是想看看他的作品,感叹自己无法做这么大的装置;有的为了交租,则从全职创作变成开班教学,如热锅上的蚂蚁,天天绕着租金灯油火蜡打转,往往是有展览邀约才临急创作。

“艺术空间对创作真的很重要,当年我在台湾驻村,空间很大,环境不会影响创作心情,但在香港很受空间影响,这是不健康的,空间多大都好,都不应让它影响自己的心情。”现实是土地有限,能释出用作艺术用途的空间少之又少,艺术家被边缘化,开始迁到乡郊的村屋或废车场,很难不受环境影响。“艺术创作很讲意志力,买材料要出出入入,要不断搏斗,若意志力较差、不够坚定的话,很容易被出门的时间、车程消磨了意志。”

张哲认为艺术空间对创作真的很重要,有些艺术家因找不到储存空间而转做小型创作,甚至从立体转成平面艺术。(朱润富摄)

正在消失的艺术氛围

张哲从事创作多年,指早期香港曾出现过氛围不俗的艺术村,如油街。1998年,旧政府物料供应处大楼及附近空置仓库公开招租,呎租只需二元多,虽是短期租约,却吸引不少艺术团体落户,如录映太奇、前进进戏剧工作坊等,张哲也是其中之一,大家更自发举办活动,活力十足,“油街艺术村”之名也不胫而走。由于做得有声有色,政府两年后收回土地时,激发艺术家出来抗争,多番交涉下争取到租用土瓜湾前马头角牲畜检疫站,即今日的牛棚艺术村。相比油街的“无王管”及自发参与,早期由政府产业署管理的牛棚艺术村并不对外开放,公众进出需要登记,团体举办活动要申请临时娱乐牌照,至2009年发展局接手管理后才开始放宽。而2013年经活化后重开的“油街实现”,也难重现早期艺术村的光景。

从油街艺术村过渡至牛棚艺术村的这段时间,张哲恰好受邀到台湾担任驻村艺术家,见识到当地政府如何改善艺术环境及扶植艺术家。他驻村八年,到过高雄的驳二艺术特区、嘉义的铁道艺术村、台中的二十号仓库艺术特区,每处工作室都极大,近4,000呎,免租金,闲时不是搭朋友顺风车到处看展览,便是与来自其他地方的艺术家聊天,风花雪月无所不谈。“香港有没有这种国际艺术村呢?我参加过高雄国际货柜艺术节,葵涌作为亚洲最有名的货柜码头,都不曾搞过(艺术节),是不是很失败?”他笑嘲香港文化政策失败,艺术发展不断倒退,被喻为JCCAC进阶版的PMQ沦为中产玩意,曾计划与JCCAC连为一线的西九文化区,在他看来只是另一个有钱人的后花园,“搞了那么多年,我看不到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带动香港的文化艺术发展。”

张哲表示艺术发展不断倒退,被喻为JCCAC进阶版的PMQ沦为中产玩意。(资料图片)

至于开幕十年的JCCAC,现由香港浸会大学管理,最为人熟知的便是每年举办的手作市集,关心艺术的人始终是少数。张哲坦言这里最大的问题便是艺术氛围冷清,教班、手作人占多数,似中心多过似艺术村,“这样很容易被边缘化,与艺术的界线也愈来愈大。”他忆述,最初一两年艺术氛围较好,大家因为装修而打开大门,常常聚在一起饮酒及跑到彼此的工作室玩,又会拿出食物一起聊艺术,但某天,大家不愿再聊了,“每次问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创作轴心时,他们都会说,不要聊这些。”不一样了,那种互相串门子的气氛已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闭门造车,以及愈来愈多手作人与非牟利团体进驻。

JCCAC现由香港浸会大学管理。(资料图片/陈百灏摄)

设工作室是奢侈之事

纵然JCCAC有其不足之处,但对新晋艺术家许开娇而言,这里依然让视艺毕业生趋之若鹜。2014年她取得浸大视艺学位后,便远赴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修读实验艺术硕士课程,毕业作品是用上四万个万字夹创作的龙袍。她的作品大多具中国元素,例如在水墨画中用上青花瓷、陶瓷或龙袍上的图案,展品曾在香港及内地多个城市展出。

去年硕士毕业后,她曾想过留在北京发展,那里地方大,租金亦相对便宜,但管理却为人诟病,业主有机会突然收地清拆。近年,以798艺术区为核心向外延伸的多个艺术区都因政策、重建等原因被一一拆迁,连吸引近千位艺术家进驻的黑桥村,去年亦难逃清拆命运。“我老师也在那里有工作室,但业主话收就收,令人不安。”她衡量过后,决定回港发展,第一个想到的便是JCCAC。

恰巧近年JCCAC采用租务分类架构,将百多个单位分租予两类租户,一是艺术学生及毕业生,二是艺术家及艺团;艺术学生在两年租期过后便要交还单位,若想续租则要以艺术家或艺团身份申请,意味着蜜月期只有两年。租了一年多,许开娇参与过JCCAC举办的茶聚及联展,最近亦受邀与资深艺术家徐子雄合作,为“十年厂出:JCCAC十周年回顾展”创作了水墨人仔模型,忙得不可开交。她笑言活动挺多,加上24小时开放,适合日间有正职、习惯晚上创作的艺术家。“这里有保安,晚上只要跟保安打声招呼便可以进来,我的工作室正好位于中庭上,打开门看到其他单位也有人在工作,感到很安心。”

JCCAC以“厂出”为题,联同70多位艺术家一同回顾过去十年的蜕变。(JCCAC提供)
未有名气的艺术学生要在香港找一个工作室实在太困难了。
艺术家许开娇

她有朋友以合租形式租用工厦单位,亦有人选择home office,但她对此略带保留,认为合租要慎选对象,“我画水墨为主,若搭配一个做雕塑、经常要钻木的,会有点尴尬,可能会影响彼此的工作及关系。”

“很多师兄师姐都在这里有工作室,一个项目往往需要几个人合作,有朋友做橱窗展示,问我认不认识木工艺术家,也有朋友问有没有做金工的人,我可以介绍给他们。”设立工作室是大部分艺术工作者的梦想,但火炭、观塘、葵涌等地的工厦租金对新人而言不算友善,“未有名气的艺术学生要在香港找一个工作室实在太困难了,很难得有一个由政府主导、又有学生优惠的地方可申请,虽然只有两年。”她很欣赏JCCAC定期邀请艺术家参加比赛或申请奖学金,“这幢建筑本身已有很多资源及人脉,外面有相关展览会找上JCCAC,他们又会帮忙推荐适合的艺术家。”早前,廉政公署便曾在此推广廉洁,想找艺术家为小朋友设计工作坊,许开娇幸运被选中,“外面租工厦会较少有这种机会。”

许开娇擅长在水墨中融入中国元素。(朱润富摄)

定位模糊致发展受限

JCCAC目前有136个单位,以优惠租金租予艺术学生、毕业生、艺术家、艺团的占九成,呎租由6.6元至9.8元不等,其余少数单位会以较贴近市值租金租予较具规模的文化机构和创意产业公司,另设展览厅、黑盒剧场等设施供租户申请,营运方会定期举办公众节目,如JCCAC艺术节、手作市集、天台电影会等。相比坊间其他艺术村,JCCAC的配套、活动都较多,地理位置不俗,对新人而言,呎价不足10元便可租到市中心单位,算十分吸引,但在“老鬼”眼中,其定位模糊、方向不清、手作感太强等问题却始终未被正视。

JCCAC十年来举办了近500场活动,吸引300万人流。(资料图片/陈百灏摄)

记者向JCCAC查询目前的租户比例、未来会否改变招租方向时,均得不到正面答复,仅指作为一个自负盈亏的非牟利慈善团体,营运一个具规模的文化设施,在资源、运作管理、实际环境等各方面,有其优势亦有其局限。JCCAC强调其艺术定位是包容多元化的艺术范畴,并以支持视觉艺术发展为主,而每个艺术家的喜好、发展步伐,以及对环境、配套设施、运作模式都有不同的期望和需要,较难满足所有使用者的期望。

资料显示,过去十年,有近250位艺术家及艺团在JCCAC设置工作室,举办了近500场表演、展览及活动,访客逾300万人次,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呢?张哲说:“你问我JCCAC成不成功,我会说,它合格,至少人们叫得出它的名字。”至于未来会否变得更好、有更多艺术元素,他不敢想太多,“我很欣赏他们的工作,巩固了这个空间的工作室,但十年过去,什么都应该摸索完,十年之后是否又要等下个十年?有些不足需要拨乱反正。”

香港还有哪些艺术空间?里面有什么故事?详情请看:【艺术空间.二】工厦艺术家两年造6000字 自创劲揪体记录正体字

上文节录自第142期《香港01》周报(2018年12月17日)《寻找艺术空间》专题中的《JCCAC开幕十年 给新人希望 让老鬼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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