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无障碍.二】口述影像撰稿员为消失的光影 重构弦外之音
同一部电影,他看完一遍又一遍。和一般打工仔一样,他有一份朝九晚六的工作,有时还要加班,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洗澡、吃饭,稍为休息,然后开始投入电影的世界。深夜时分,他还是开着灯,凝神观看画面的每个细节。他甚至在深夜看鬼片,逐格定格,细看画面,思考如何形容恐怖的鬼怪,本来不怕鬼的他,都觉得有点受不了。此文章为《艺术无障碍》专题之二摄影︰罗国辉
梁浩达不是一个普通的电影爱好者,或是钻研电影的专家,而是一位口述影像员及撰稿员。他细看电影的每一格,思考如何用最精准的语言,把电影中最重要的讯息跟视障人士分享,让他们可以掌握电影的情节。他做的只是义务工作,抱着对电影和写作的热情,以及帮助视障人士的满足感,付出长时间做口述电影。
在本来没有对白的电影情节加上描述,视障人士会领悟到怎样的故事?这是一段梁浩达为《出猫特攻队》撰写的旁述:
苏Sir打喊露,刘莲望一望苏Sir再转动笔杆,铅芯笔转成原子笔。佢冷静拎起台面旧擦胶,掹个套出嚟,将答案抄晒喺旧擦胶上面,再入番落个套,侧头向后。刘莲拧番向前,右手将擦胶拎到右膊上,侧头示意系答案。刘莲除咗右脚只鞋,摆擦胶入去。刘莲右脚踩实只鞋,移向四只櫈脚中间,明诗睇到成头汗,合埋眼。刘莲踩实只鞋,移前移后,试啱动作同方向。趁苏Sir瞌着咗,刘莲一脚(鞋跣声)将鞋跣向后,明诗一脚踩停,刘莲暗笑。(拍台声)苏Sir突然起身巡场,佢两个打咗个突,坐番正。
听着听着,观众都能感受到教室里的紧张气氛。像是写剧本一样,他在口述影像的笔记上标示时间和提示旁述的画面动作。把故事从影像翻译成语言,画面渐渐在视障人士脑海中浮现。
约九年前,他在新闻专题节目看到香港盲人辅导会一位义工的访问,那位义工参与“录音书”的工作,并为视障人士录制新闻。当时他深感帮人可以很简单,不需要太多借口。“只是读读报纸,‘识讲嘢’就帮到人,那时对我来说颇震撼。后来才发现读报、做录音书绝不容易。一篇很短的文,可以有数十个错处,例如懒音及咬字。”他忆述。其后他阅报得知香港盲人辅导会开始试行口述影像电影的工作,“胆粗粗”打电话询问。“第一年真的是来观摩而已。第一次听彭晴讲《叶问》,之后更听了几次。到第一次自己写稿、口述,那是《岁月神偷》。”他说,当时口述影像没现时那么具规模及专业,口述员多亲自撰稿,即场旁述。现在,他会记下时间、角色走位及情节发展,比如角色关门时,就要开口说话。参考其他口述员如何讲、自己试着讲,观摩钻研,就这样开始了口述影像电影的工作。
梁浩达摸索约两年后,香港盲人辅导会开始举办工作坊,并邀请了外国专家教授技巧,近年亦开办一些声线训练工作坊,他都把握机会培训。
着墨场景布局 突显用心所在
不是每位口述影像员都会亲自撰写文稿,认真写稿要耗费时间心力,并不是人人愿意尽心尽力去做。准备一部电影的口述影像工作,足足需要约60小时或以上。
梁浩达看完电影后会参看电影介绍及导演剪辑版(Director's Cut),了解更多有关电影的资料。“之前我讲《追龙》,我记得导演和刘德华说他们特地搭建城寨场景。我在旁述时亦多着墨这些场景布局,因为这是用心所在。”他说,城寨早已拆卸,昔日很多老一辈的香港人因为害怕这个“三不管”的地方品流复杂,故不曾进去。他可以透过口述影像,多花心思去描绘电影中重塑的城寨场景
他说,讲一些比较旧的电影时涉及到不熟悉的题材,额外的资料可助了解故事背景。“电影的起初和结尾花最多时间去写,起初要确立人物关系,而结尾往往是比较重要的情节。”选好了电影后,他会于周末开始准备,写顺了便每晚放工后逐步逐步写。“确立了人物后,写法是较像新闻报道式,报道已知的角色在做什么。到写好了,dry run(排练)一至两次,所以同一部电影最少看五次。”
有些电影他会看上逾十次,尤其是时空交错复杂的电影。看电影时还会每分钟回带,把旁述句子修饰好。“我想到有一众视障人士在等我,就不能怠慢。他们很精灵,例如电影的场景是学校,他们有些可能是专业的教师,会纠正你的说法。我每次都要努力做到最好,从中亦训练到毅力。”
他曾为《叶问2》、《叶问3》作口述影像员,因为不懂功夫,特地上网查找咏春的招式、拳脚及兵器名称。“讲功夫片有好有坏,好处是它有一连串的动作,不用花很多心思去想如何讲;难处是招式快,很难在短时间内既准确又精彩地描述打斗场面。”
文艺片重意境 难为留白“补白”
这些年,梁浩达参与了许多不同类型的电影。为追求意境的文艺片作电影导赏难度较高,因为对白较少,反而更难掌握。像王家卫的电影,对着一盏灯、一缕轻烟,镜头慢慢由左至右移,他会想如何可以适当地表达,却又希望留下一些想像空间,藉音乐营造气氛。他说,描述影像时,不可过度演绎。“你看到有些角色的脸,很明显觉得他正生气,但你不能用一个主观的角度直接说他‘生气’,要描述他的行为或表情变化,从而表达到他很生气。”
在香港盲人辅导会“看电影”的视障人士,包括先天、后天失明,以及拥有部分视力的人士,三十多四十人在礼堂中,和亲友一同感受电影,想像画面。“我们是代替他的眼睛而不是他的脑袋,特别是一些抽象的电影,你看到的不一定代表他的想法。”梁浩达这么说。有时因为电影对白间的空档不多,会在放映前先和观众交代主要角色和场景,令他们先有概念,更容易掌握情节脉络。
有些人会问我:“为何视障人士要看戏呢?”我会反问:“为何视障人士不需要看戏呢?”这是正常的社交活动,这些活动让他们可以和社区接轨。
这样讲求技巧的义务工作,是什么原因驱使他坚持下去?他说,喜欢看电影,也喜欢写作,从零开始,按着电影的发展去创作、拣选重点画面、选用合适字眼的口述影像工作,正正可以满足到他的兴趣。“虽然写的时候好痛苦,好像怎样写都写不完。但现场电影导赏带来的刺激,以及帮到观众欣赏电影那份满足感很大。我有机会可以执笔撰稿,可以帮视障人士,可以跟他们同喜同悲。”
被问到身边的朋友会否不理解为何花那么多时间做义工,他笑了一下说:“有些人会问我:‘为何视障人士要看戏呢?’我会反问:‘为何视障人士不需要看戏呢?你可以看,为何他们不能看?’这是正常的社交活动,这些活动让他们可以和社区接轨,伤健共融是我们最想做的事。”
口述影像推动约十年,艺述通达之路都是如何走过来的?详情请看︰
【艺术无障碍.一】彭晴用声音导航:视障人士也有欣赏艺术的权利【艺术无障碍.三】民间推广口述影像 陪视障人士上天下海【艺术无障碍.四】民间策动艺术通达 政府未见积极【艺术无障碍.五】大馆通达之旅 软硬件相辅相成
上文节录自第131期《香港01》周报(2018年10月2日)《艺术无障碍》专题中的《口述影像撰稿员梁浩达:为消失的光影 重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