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实验】是她也是他 以健身跨越性别

撰文: 余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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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在“我们诗写”聚会见过小风。在记者的印象里,他是一个男性化的女生,皮肤黝黑结实,运动型Tomboy。不苛言笑,但念诗时很温柔。几年过去,我在脸书看见迷上健身(Bodybuilding)的他,大吃一惊,身形尺码是从前的两个他,脱掉上衣,见他连乳房也练出了钢铁一般的线条,那种雄纠纠几乎是跨过去性别的另一头,洗刷掉Tomboy那暧昧浮动的形象。你以为小风的性别因此而待在那一头,后来我又在脸书上看见他穿金色比坚尼,抹上口红胭脂,到菲律宾参加亚洲健美小姐国际比赛。他又回来这头了。与其用跨性别人士形容小风,他更近乎“性别流动者”,可男可女,身体不断有创造力,在实验当中。
摄影:马熙烈

小风说,在健身时,他用了好多意念去感觉肌肉:“为什么我们可以控制我们的肌肉?因为用了好多想像过程,这是mind 和body连结的过程。这种哲学好适合我。”

2014年小风开始玩健身(Body Building),同为诗人的他笑言,健身、写诗,都是次文化玩意,占人口比例非常少。想想,作为跨性别人士,小风不像其他跨性别人士,以“变性手术”改变身体和身份证上的性别,而选择以Body Building的原始方式跨越性别的界限。他再一步将自己抛掷,成为少数中之的更少数,像离群独自远征的羔羊。

不需某些器官作性别认同

根据政府数字,2014至2015年共有133名性别认同障碍患者正接受精神科跟进,16人接受重置手术,整体数字是历年新高。由2010至2015年接受重置手术的共有 50人。重置手术,代表跨性别人士第二人生的起点。

小风的性别认同是男性,自小疑问为何自己不是男性,但他从没有“灵魂错置肉身”或“性别抗拒”的强烈感受,这种说法对他像过份简化。他也对变性手术的后遗效应持怀疑态度。

“所以香港跨性别群体里,我这类人会被排斥,因大家同台食饭,话题只有围绕看医生,做手术,挣扎在‘身心错置’当中。”小风说。

以香港变性手术的现况作准,手术死亡率为零,但男意欲成为女,需切除睪丸、阴茎和建造阴道;女意欲成为男,要切除乳房、子宫、卵巢和阴道,并建造阴茎。香港进行首宗变性手术的外科医生袁维昌曾指,女变男的手术比男变女困难,因重建阴茎涉及较大风险。将阴核扩大改装成小阴茎,风险不高,但如要求阴茎有其硬度,方便性交或小便,手术更见困难和危险。需要在前臂或小腿割取皮肤组织,建造“像真”的阴茎,身体会留下大范围的疤痕。

有人复原得满意,也有人情况不乐观,小风甚至听过做完手术出现漏尿情况,身体适应差,那层用以建造阴茎的别个部位皮肤会萎缩。“以现时技术,根本未必能造出一条正常的阴茎。”小风并不想余生垂挂那条假的不美的阴茎,他觉得自己不属于占上风、强势,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某些器官,作为性别认同。

在跨性别的角度,body building是最原始的方法,纬度由女跨越至男,以健身建立对身体的想像,下图的纹身是“Strong”的意思。

“对于我们女跨男,更在意一对乳房,最想整走它。虽然乳房罗布乳腺,但也是脂肪,可以透过健身将之变成肌肉,不一定需要做手术切除。”如果真的要区分男性或女性胸部,小风的胸边形状始终偏圆,不像男性宛如四方盘。但他脱去上衣,从没有人察觉出任何分别。

“打蓝球的人行出街,未必有人猜到他是蓝球员,但一个body builder(健身选手)出街,一定知道他玩健身。对于跨性别的人而言,被看见、被认同某一性别好重要。如果身体尚未足够符合你的想像,那你尝试努力改造。”听小风说,原来外国不少由女跨男的跨性别人士,都选择用Body Building方式改造身体与性别。

以身体演绎幻变的诗

我向镜子喃语
说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
身体,你从我梦魇醒来
发现一种尚未存在的语言
而你的失神早已出卖

一种未有名字的生物

 选自小风的纪录片《Unfinished》

这是小风唯一一首以身体为题材的诗作,旁人好奇,他有没有关于跨性别、关于身体的诗作,连我也好奇,但没有,小风从前一直未认知那是什么一回事。“永远觉得自己模糊。对身体没有想像,也不敢想像。”

直到今天,小风依旧没有以传统写诗的方式去描述不同于以往的身体,但他说了一句:“我觉得,我的身体是一首诗。”

“像一首,你看多少次,都有新感觉、新体验的诗。”如果非要诗意不可,小风也想到树,他像一棵生长多年的树——强壮、冷静,好有力量。根部四通八达,向周遭铺展延伸开去(Spread out)。

“Body building是一种实验的过程,实验如何去跨越二元化、界线,这是一种创造。我觉得自己正以身体,进行实验。”所以他并不觉得,写诗才叫有诗意,诗意的意思是富创造力地生活,与这社会有所牵连。

香港普遍对女性健美运动员看法负面,媒体喜欢写“女筋肉人”,标签她们为怪物。小风去到菲律宾比赛时,几乎所有男女投以欣赏目光,感觉受欢迎,不同于香港。

小风刚完成香港大学比较文学系的博士论文,就是从跨性别及文学理论层面,探讨如何从健身经验,超越性别二元,同时检视欧美相关的理论,究竟是否适用在华人社会。论文的理论核心:每个人都可以超越性二元,都是“跨性别”,因为人没有一个“固我”,每天都在流动转变当中。

“西方看待‘我’是固定不变,连性别认同也是核心、不变的,特别在跨性别人士或同志身上。这个固定不变的‘我’并不存在,只是执著的念头而生。道教和佛教都主张,人的身体由五蕴组成。一棵植物不是植物,你见它是植物,事实上它由太阳、水、泥土、空气等,组成你肉眼所见的那棵植物。”

这是小风其中一本论文参考书,由美国跨性别人士Leslie Feinberg所著,内容纪载跨性别人士如何透过Body Building改造身体与性别。
这是小风去年到菲律宾参加“Ms. Asia Universe 2015 Nabba International Universe Bodybuilding Championships”所获得的冠军奖座,小风说,那比赛吞一下口水就过了,像发了一场梦,是美好的经验。

这世界有这种“性别流动”

眼前的小风肩膀阔宽,雄纠纠,穿上长簿衬衣,隐约能看见向外挤的肌肉形状,比起上一次见他,像更重磅了。性别化地划分,你几乎没有疑虑过究竟是他,还是她。但听他说,即将报名参加八月份举行的亚洲健美小姐比赛,如果成事,将是他第二次参加健美小姐比赛。他有点害羞说,因为正在储备脂肪,作后期训练,所以此刻的他长多一圈肉,为了将肌肉修得更大块更好看。

“我的身份证上写女性,所以bodybuilding只可以玩女性,训练时也只能使用女性更衣室(因此也受过其他女性很差的对待)。这是最有趣的地方。”记者见过小风的朋友在他穿比坚尼、化妆的健美小姐参赛照留言,质疑他的性别认同是男,为何化妆穿比坚尼?小风回说:“有时我们过份敏感和执著,如衣著或参赛类别。只要站在台上,以同一个磅数、身型差不多作赛,是男是女已经不太重要。”似乎他在“流动性别”实践上,先在思维上没有性别藩篱,现在像初步实践的阶段。种种诸如留长头发、或穿裙子或高跟鞋,性别形象明显之事,他也不再抗拒,因为于他此事再没有性别之分。

上图是小风参加健美小姐比赛穿的比坚尼及涂抹的化妆品,下图为小风日常外出戴的cap帽。

“这是受我一个朋友吴曾的启发,他是来自美国的行为及录影艺术家。我认识他时,不知道他究竟是男跨女,还是女跨男。声音像男又不像男,而且他穿裙子,高瘦身材,但有须根,他说自己有女朋友,但他女朋友又像男生。死啦!究竟他是男或女?”小风每次在一些场合遇到恶劣对待,如在更衣室被骂、被侮辱,都会想起吴曾,然后重新得著一点力量。“是你没有见过这世界而已,有些事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到。”

所以小风做访问时,说话很响亮,不怕邻桌竖起耳朵偷听评头品足,他就是要他们听一听未听过的。在女更衣室里,他也耐心与大妈们争论,不愿哑忍,说她们没有听过的。他的存在,四出行走、说话,就像告诉别人,这个世界有这种“性别流动”、“是男是女”的人存在。

“我的存在令人开阔眼界。当你们见得多,就不会大惊小怪。”当他一出现,别人亲眼看见。

这是小风家的猫Monster,三只家猫之中最顽皮、最爱黏实小风的,一抱起牠,他富力量的身体顷间软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