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兵变宣传战(三):清算普里戈任 能不能拯救普京与俄军?
自6月24日瓦格纳兵变结束后,不仅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的下场备受关注,普京(Vladimir Putin)的政权走向同样引发讨论。
西方舆论场毫不意外,多数分析皆预测普京“面临危险”、“政权即将崩溃”、“正在走下坡”,原因大抵如下:兵变暴露俄军内部裂痕,即便当日未有大量正规军倒戈加入瓦格纳,普里戈任却未经交火便控制南部军区总部,北上莫斯科途中又未遭强力干涉,似乎显示兵变受到军方部分派系支持。而6月29日起发酵的“将领苏罗维金(Sergey Surovikin)被捕”风声,更是加剧了上述猜想的舆论烈度。在此基础上,西方分析多数认为,兵变将是普京政权走衰的节点,不论战争结果如何,战后的普京必然大厦倾颓、难再掌权。
平心而论,由于兵变过程中,克里姆林宫展现了对“普京核心”的拥护,光凭冲突爆发便要推论普京即将下台,实在过于武断。然包括中国在内的部分反西方舆论场,却出现另一方向的武断,即认为此次兵变是普京与普里戈任的“唱双簧”。其逻辑大抵如下:普京为迫政府与军中“内鬼”现身,暗中委托普里戈任上演“假兵变”,以进行某种程度的“钓鱼执法”。至于这一说法有何依据,其理由同样是南部军区总部的未抵抗,以及瓦格纳北上莫斯科途中未受干涉,结论则最后导向:普京此次应已成功达成目标、肃清不少“内鬼”,将让权力更上一层楼。
但如此推论无法回应三个关键问题:第一,瓦格纳当日确有击落俄罗斯军机、导致军人殉职,若真是演戏何以如此?难道是“力求逼真”?第二,此一事件为俄罗斯招致全球规模的负面舆情,并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普京威望,为抓所谓“内鬼”出此下策,难道不会得不偿失?第三,兵变之后,俄罗斯政府亟须维稳舆论,“套招”说或可在一定程度上维护普京颜面,为何连克里姆林宫也未如此宣称?
从后续发展来看,无论此事真相为何,普京威望受到冲击乃是不争事实。故莫斯科也明显要通过各式操作,反驳“普京即将垮台”的宣传,力保政治稳定、平息舆论沸议。
普里戈任未获得舆论赦免
其中,最明显的操作,便是以各种对内宣传降低瓦格纳的声誉,并让普里戈任承担一切负面指控,以缓冲普京周遭的负面舆情、重建正规军威望。而这一基调,早在普京24日宣布瓦格纳“叛国”时,便已确立,虽说参与叛乱的瓦格纳人员随后获“特赦”,不会被追究相关法律责任,但这不代表普京会在舆论清算上轻轻放过。
6月26日,普京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强调允许瓦格纳战士在自愿的情况下随普里戈任搬迁至白罗斯(前称白俄罗斯),又或者与俄国防部签署合同,又或者干脆回到家人身边(意指退休)。但与此同时,普京再次定调“组织兵变者叛国”,显然有意推进瓦解瓦格纳声望的进程。
6月27日,普京在克里姆林宫向国防部、俄国民卫队、联邦安全局、内务部和联邦警卫局的分队发表讲话,赞扬军人“实际上制止了内战”,并指出2022年5月以来,克里姆林宫便“全额资助”、“全额供应”瓦格纳所需,并从俄罗斯联邦预算中向瓦格纳人员及其家属支付了各种款项。普京更补充,“康科德集团”(Concord Management and Consulting,普里戈任所创财团)在2022年5月至2023年5月期间,因向俄军运送和提供食品而获利800亿卢布(约合9.36亿美元),克里姆林宫将对相关金流展开调查。
由上述发言可见,普京显然是在暗示:普里戈任此前有关“欠供弹药”的种种指控不实,“瓦格纳被迫自筹经费”之说更是子虚乌有,且普里戈任还借战争牟利不少,与其虚构叙事形成残酷讽刺。当然,由于这是兵变过后的政治讲话,其真实性也只有普京与相关人等能够确认,但藉著将普里戈任打成“贪得无厌的腐败诈欺犯”,有助俄罗斯政府建立下一步动作的正当性:没收普里戈任资产、吞并其商业帝国,同时摧毁普里戈任的民意基础,阻止瓦格纳人员追随其前往白罗斯,防止普里戈任继续尾大不掉。
6月29日,俄罗斯独立媒体《钟声报》(The Bell)独家披露,亲克里姆林宫商人尤里·科瓦尔丘克(Yuri Kovalchuk)可能在普京授意下,收购普里戈任于2019年创立、总部位于圣彼得堡的“爱国者”(Патриот)媒体控股集团,以杜绝其调动舆论、营造自身威望的可能。6月30日,俄媒《Mash》报道,据消息人士透露,普里戈任已解散“爱国者”媒体控股集团,同时解雇所有员工;俄罗斯著名Telegram军事频道Rybar亦披露,普里戈任旗下的《RIA FAN》(РИА ФАН)、《人民新闻》(Народные Новости)、《今日经济》(Экономика сегодня)皆已被迫停刊,且根据未经证实消息,俄罗斯国防部也正在解散普里戈任的“康科德集团”并出售其资产。
与此同时,面临支解的瓦格纳也无法在宣传战中幸免。6月30日俄罗斯国家电视频道“俄罗斯-1”(俄语:Россия-1)播出一个片段,称当今俄罗斯普遍存在一种误解:瓦格纳战力极强,甚至强过俄罗斯正规军。该片段指出,俄罗斯正规军的战力明显高过瓦格纳,以攻占据点为例,正规军攻克马里乌波尔(Mariupol)仅用了71天,瓦格纳攻克巴赫穆特(Bakhmut)却用了224天,且在占领土地的目标下,正规军的战场意义明显大于瓦格纳,故“瓦格纳战力极高”之说,乃虚构的神话、刻意的吹捧。
归根结柢,普京虽在法律上赦免了瓦格纳人员,却不愿让其维持战场神话,而是要借戳破过往叙事,替饱受攻击的正规军发声,其实也是为自己发声;至于旧日心腹普里戈任,若还让其保有正面形象,等于证成正规军必须被指责,也就等于承认普京决策错误,故普京与克里姆林宫势必要对其有所清算。
拿捏分寸的清算
但从另一视角来看,普京的清算也并不是火力全开,而是在观察情势后步步推进。这一做法反映了其深层担忧:普里戈任的形象虽有争议,但在俄罗斯爱国舆论场颇受支持,而普京无法忽略这一现实。
当然,舆论对普里戈任的依附,并不意味其全是瓦格纳的粉丝,而是更多要发泄对俄乌战争的不满。2023年上半起,普里戈任凭著对正规军的批评一跃而成流量王,引来不满动员成本、亲人伤亡、战场进展迟滞的舆论簇拥,其中既有不愿战争久持的反战民众,更有嫌弃绍伊古、格拉西莫夫“不会打仗”的军事博主,前述两派人马照理来说水火不容、是光谱的两端,却意外能在普里戈任身上找到共鸣。
简言之,从各个角度来说,普里戈任具备了多重的民粹吸引力,故普京即便要对其展开清算,也必须顾虑方法与力道,才不会发生反效果,让其反被加冕“烈士”光环。例如前述“俄罗斯-1”定调“瓦格纳弱于正规军”的报道,便引发俄罗斯军事博主的猛烈批评,纷纷谴责报道是“对历史的无耻改写”,是政府有意“抹去瓦格纳功绩”的“邪恶形象工程”。平心而论,普京与克里姆林宫确有此用意,但从军事博主的反弹来看,如此宣传或许短期之内成效有限。
除此之外,观察兵变后的军事博主整体舆情,其并未大规模团结在正规军左右,部分博主还是继续此前的猛烈抨击,谴责绍伊古等人“平庸无能”,显然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普里戈任志业。在此之前,普京更多是考量军事博主“支持战争”的立场,希望借其抗衡反战舆论,故在一定程度放任其口无遮拦、指点江山,正如自己也曾在大局考量下容忍普里戈任般。但眼下团结内部、巩固正规军声望显然更加重要,故普京似乎也开始了策略调整。
6月27日国家杜马教育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亚娜·兰特拉托娃(Yana Lantratova)表示,国家杜马将提议成立“授权监督博客活动的机构”,同时提交一项关于博客作者注册为“大众媒体”的附加法案,并将以此定义博客作者的权利和义务。虽说该法案并未特指军事记者或军事博客作者,但此案一旦通过,发言百无禁忌的军事博主明显会受到监管与影响,恐怕难再畅所欲言。
归根结柢,自战争爆发以来,普京便始终面临两个方向的舆论拉扯:是与正规军站在一起、捍卫其渐被削弱的声誉,或是默许普里戈任、军事博主等右翼爱国舆论继续攻击正规军。而从现实发展来看,过往的普京是对两方施以安抚,既希望正规军振作,也借右翼舆论弹压反战派;但如今兵变发生,重建国防部与正规军威望迫在眉睫,“管理”军事博主或许已是必行之举,以免其在“缅怀”普里戈任外,又造出下一个普里戈任。
但即便如此,普京对右翼爱国舆论的管理同样会拿捏分寸,正如其对普里戈任的步步清算,毕竟普京的最理想目标,还是军事博主的“顺风发言”,而非一言不发。
为何普京必须对普里戈任进行舆论清算?
为了重建正规军威望、最大程度团结内部。
清算瓦格纳与普里戈任会遇到什么问题?
部分厌战民意、军事博主的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