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谈东坡谈美学:“文化之美,令人赴汤蹈火”

撰文: 01哲学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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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号晚上,过千位观众挤满了中文大学邵逸夫堂──说的是蒋勋访港。讲座以“寂寞沙洲冷”题,蒋勋讲苏东坡的诗、词、字画、讲美丽的人生。

24号晚上,过千位观众挤满了中文大学邵逸夫堂──说的是蒋勋访港。讲座以“寂寞沙洲冷”题,蒋勋讲苏东坡的诗、词、字画、讲美丽的人生。细说东坡一支又一支的人间故事之余,蒋勋也与观众分享了“美学教育”和“文化传承”的看法。

是次讲座并没有像以往般设有问答环节,蒋勋也在讲座中向大家致以歉意(Paul Sedille摄)

先讲人生经历:“识其人,方可品其文”

如果要数继承庄子逍遥之哲思的中国文人,想必陶渊明应该首排其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诗意,将庄子的“逍遥”熔铸在人生的具体面向,以生活经验来实现抽象的玄思;渊明之后可列举的庄子式文人,恐怕就要数到苏轼了。正如蒋勋说,苏轼所在重文轻武的宋代,正是文人与知识分子的天堂,所以在这个属于文人的时代里,他选择了陶渊明和庄子式的逍遥。

“他写诗不古板,不严肃,还兼用许多口语”,蒋勋用三言两语总结了苏轼的行文风格,并且把其文结合在其随意、豁达、豪放不羁的人生态度之中。不同于北宋精挑细啄的婉约词风,苏轼走的路子是大开大合,其所言所语,都是他生活经验的直接写照,不拘泥于一分修饰,二分辞藻,三分煽情等。因为艺术和知识重新回到了人的生活原地,所以苏轼的文字和思想不会令人觉得冰冷生寒。俄国的哲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蒋先生以解构苏轼的人生经历为主轴,开始了苏轼文学、艺术和哲理之旅。

苏轼坎坷的一生经历了官场得意与失落;还有死而后生,最终归向了田园生活(Paul Sedille 摄)

“他把诗词献给了真实的生命”

历代文人似乎总是喜欢在青楼徘徊,旷世佳作也多是献给那些烟花闺阁里的红粉知己,或是从闺阁纳来的小妾。蒋先生通过一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道出了苏轼和这些留恋烟花的文人不同之处。

“十年生死两茫茫”、“夜来幽梦忽还乡”等词句,写出的是真实的感情。“真情实感不会时时刻刻挂在嘴边,而是只有在某一刻某一刹那,才会突然涌现出对故人的思念”。蒋勋认为苏轼寥寥几句的“明月夜,短松冈”、“尘满面、鬓如霜”,不像以往文人痴男怨女般的纠缠,而是单纯对亡妻王弗的悼念,对自身生活的描摹,所以其风采总是离不开有血有肉的“真情实感”。

讲座当日分享了许多苏东坡的作品,这首《定风波》也是蒋勋的最爱(Paul Sedille 摄)

“一蓑烟雨任平生”:看透人生的繁华

许多人不知道,“东坡”这一妙名的由来,其实是苏轼一生血泪史的写照。蒋勋在讲座的后半段介绍了许多苏轼不顺被贬、流放偏远的经历。“以文入罪,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这十二个大字是苏轼在遭遇乌台诗案时的判词,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如果说前期的苏轼是寄才华于豪情,那么后期的东坡居士则植诗兴于淡然。在体验了逐次被贬以及先死后生的流离之后,苏轼不再对仕途和庙堂留恋,但这也绝不意味著人生得绝望。在那之后苏轼的人文情怀从国家的忧患意识转移到了对人生和自然的珍惜和感悟。“随遇而安”,想必这就是被发配到黄州的苏东坡在生命后期所秉持的人生真谛,正如他的偶像,庄子和渊明。

“黄州东边乡郊处有块坡地,苏轼就在旁安了家,并且在坡上种些粮食蔬菜维持生计。而他更以‘东坡 ’二字自居。东坡、东坡,死去了苏轼,新生了东坡。”蒋勋先生拆解了“东坡”二字的含义:苏轼以土入名,并不是说他想庸碌余生,而是彻悟新生;东坡的才情没有随仕途般一蹶不振,反倒是因心态转变,而使他的艺术思想升华至了“淡然”的境界,留下了《定风波》中“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等千古绝唱。快乐抑或不快乐,都是东坡的人生,这份肯定与从容的生命美学,在平凡用字的词句中一一道来。

蒋勋说,苏轼嗜吃、嗜酒、嗜游山玩水,不论被贬至何方,他都能以乐观、释然的态度面对人生,所以他才能在南蛮之地的岭南因为馋涎荔枝而留下“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也会畅游山河水且高咏“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蒋勋还戏言,似乎苏轼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留下诗意和文气。在我们回看中国文化的帛书之时,不拘泥于修饰和文辞、直来直去的情感、脱口而出的诗文就是东坡先生真挚的人生。

蒋勋特别提到了“灰”这个字,是苏东坡“石压蛤蟆体”精彩的妙笔(Paul Sedille 摄)

寒食诗帖:苏体拙锋,大巧不工

而黄州寒食诗帖是东坡一生的书法代表作,这册被誉为“天下行书第三”的诗贴,有许多字看上去并不工整,线条歪曲,笔锋也称不上刚劲有力,用墨更难说匀称,后世更戏言是“石压蛤蟆体”,但其又为何独为历朝各代文人所钟情呢?

蒋勋先生认为“石压蛤蟆体”的评价,正是苏轼生命美学的体现。“东坡先生最爱石头,因为石头往往承担压力和折磨,却能坚定不动。他被贬至黄州后,经历生死坎坷,也看穿了人生百态,所以东坡从不雕琢笔法,而是任其自然而行。”在苏轼的艺术观里,人生有所起落,字体也应当有所差异,虽然在我们眼中或有美丑之分,但在苏轼看起来,无论美丑,都是书法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正如快乐幸福或是悲情哀伤生都是命之所然。苏轼在行书中接纳败笔和粗糙,从不刻意追求形式美,为的就是要让书法回到自己。

生命美学与东坡诗韵

在蒋勋先生看来,东坡的诗、词、文、字所反映的,正是中国美学“拙大于巧”以及“无意于佳乃佳”这两个特性。苏轼的笔墨,往往都是神来之笔、浑然天成;不在意美丑,流传至今的却尽是佳作,正如他的偶像庄子、陶渊明般,以自在、自为的人生姿态,留下了中国文化的艺术瑰宝。

在讲座的尾声,蒋先生也分享很多有关《黄州寒食诗帖》的轶事。除了诗贴屡次在火灾中奇迹无损,在满清末年又流传到了日人菊池惺堂手中,被其视为珍宝。抗日战争结束之后,这本诗贴被当时中华民国外交部长王世杰独具慧眼地识出,并且要求日本方以诗贴作为降败的部分赔偿归还给中央政府,从此以后就一直安放在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中收藏。诗贴在海外奔波半百之后,终于重归故土,其得以成功并不止于天时地利,更重要是海内外华人对于中国文化的珍重与守护,这也是为什么蒋勋一再感叹,“文化之美,令人赴汤蹈火。”

蒋勋向来以普及、浅显的语言来诠释中国文化;对他而言,美学似乎是一种信仰。丰厚的学识与平淡的言语也形成了他独特的魅力,在文笔与口说中流动著,让大众接触到那些看似玄秘的艺术、文学,乃至哲学思想。与其说这次讲座谈东坡、谈诗词、谈字帖,更不如说蒋勋也在款款而述自己的美学和人生。

小百科:

蒋勋,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西安,成长于台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现任《联合文学》社长。其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以及主持电台节目,包括《文化广场》、《美的沉思》等。

有兴趣的读者,可到http://www.cpr.cuhk.edu.hk/cutv/,重温蒋勋在中大的演讲。

蒋勋先生在讲座结束时一再起身谢幕,台下观众报以热烈掌声(Paul Sedille 摄)

蒋勋在谢场时,特别感谢了他的好友,同时也身在现场的林青霞女士,林的现身也引起了颇大的轰动。(Paul Sedille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