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辻哲郎:风土与人文,人间伦理学

撰文: 唐晋滨
出版:更新:

作者|唐晋滨

从文学到哲学之道

和辻哲郎在1889年出生于兵库县姬路市,父亲为医生。他入读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其后顺利进入东京帝国大学(后更名为东京大学)。和辻少年时即醉心于西方文学,更渴望成为如拜伦(Byron)一样的诗人。和辻于东点大学修读哲学,集中研究尼采,却碍于当时东京大学的哲学系对于尼采抱敌视态度,考核委员否决了和辻以尼采为题的毕业论文,让和辻唯有在短时间内颇为狼狈地撰写另一篇以叔本华为题的论文,最后得到通过。

及后和辻继续于东京大学当研究生,毕业后获公费赴德国留学,却因父亲身故而提早回国。和辻先后于京都大学与东京大学等学府得教职,成为在西田几多郎外,日本最广为人知的哲学家。

西田几多郎:日本的现代哲学之父 (05/19)

和辻一生研究兴趣广泛,著作等身,修有多部中国、西方与日本的文化比较与思想史研究著作,亦旁触到日本艺术史。和辻视宗教为文化现象,专研日本禅僧道元,著有《沙门道元》,并篇《正法眼藏随闻记》一书。和辻的作品除了以学者为对象,亦延伸到一般读者。要数他最重要的著作,较早年有《风土》,较晚期则有《伦理学》三册。

夏目漱石与西方个人主义的孤独

对于深爱文学的和辻,当他将目光从西方文学拉回到日本,他看到的是曾留学英国的夏目漱石,两人直接交流并不太多,直至夏目晚年,年青的和辻才有机会参与夏目家中的读书会。

夏目的小说,描述西方现代的个人主义,如何使人成为孤独与无助的个体,人与人之间没有交流的桥梁。夏目给出的解决之道是:放弃自我,听天由命(例如于《心》中的表述)。在夏目早逝以后,和辻亦跟随夏目,从西方文化的信徒转为批判者,亦担负著夏目的忧虑。然而和辻的答案较积极,他认为疏离与孤独的解救之道,在于社会上人之间的连结,而这就是他的伦理学所关心的问题。

在和辻眼中,身处早期现代化日本的夏目,面对突然迎来西方的冲击,挣扎探索如何保留日本的认同,而这种探索,跟抵抗西方个人主义的目标是紧紧扣连的。由此,夏目漱石激发和辻的两种终生的学术关注:一是日本固有思想文化,二是伦理学。

夏目漱石:我是猫。名字呢……现在还没有。 (02/09)

“风土”:人与环境的有机交融

《风土》一书,是和辻思想的基础,亦是他得以发展以上日本文化与伦理学两个领域的起点。

和辻于德国留学时,正值海德格的《存有与时间》刚出版,他得以成为这部二十世纪哲学经典的首批读者。然而,作为一部描述人处于世界的最原初状态的著作,和辻稍为不满海德格对时间论述甚多,对空间著墨却甚少,因此有了写作《风土》的念头。

何谓“风土”(ふうど,fuudo)?讲中文的我们习惯讲“风土人情”,故大概能把握此词的意义。可是看《风土》英译本将书题定为《气候与文化》(Climate and Culture),后来有学者认为译“风土”作“milieu”较为贴切,可见要以西方的语言与语境来表达“风土”一词的丰富含义,并不容易。

和辻哲郎《风土》

按和辻于《风土》开首所述:“风土是对某一地方的气候、气象、地质、地力、地形、景观等的总称。”然后他区分了三种风土:季候型(中国、日本等)、沙漠型(阿拉伯、非洲、蒙古等)与牧场型(欧洲),分述三种风土如何塑造人的习性与文化。和辻这部著作曾被批评为一种环境决定论:因地而异的物质条件决定著当地人的思想与文化。和辻的确有这倾向的主张,可是他的重点不在于提出一套地理至上的庸俗唯物论。和辻指风土现象跟自然科学的对象迥然不同,考察风土现象并不是单纯将之看作自然环境。一般所谈的“自然与我们有一种互相的关系”,当中的“自然”与“我们”是客体与客体的关系,两者其实是已被客体化、对象化的观念,这种思维方式并非从主体性的人的角度来看问题,而是一种冰冷的、旁观的科学式态度。

和辻主张风土是一种特殊性,它同时包含自然与人文两个面向,两者是互生的关系,相辅相成而互相塑造。相应于一地的天文地气、鸟兽草木,人会建立出相应的建筑、器具、菜式与生活方式——风土是人与环境之间,一种在时间性与空间性的向度上交织的结果。同时,风土是总有历史、有环境的风土,历史、环境总是有风土的历史、环境。人与风土是于某时某地互相影响著的。

若置于西方思想对于自然对文化(nature vs culture)的划分,可说和辻想要重新主张人与环境本来并无如此的截然二分。和辻认为人类总会背负著一种特殊的“风土的过去”,他的思想与著作,当中一个主要目标就在于将日本人之中潜隐的风土思想开显出来,表述出来。

人间的伦理学

延续和辻的风土理论,他将伦理学视为在特定风土之中的生存之道,由社会存在的法则构成。以上提到和辻反对个人主义,他认为将人视作一个个彼此区隔的自我,实属一种属于现代的、抽象化的迷思。人根本不可能抽离于社会的背景,被当作抽象的个体;人于世界的存有方式,是于特定的风土之中无数人的无数行动所塑造出来的。和辻指以往思想家提出这种抽象的自我,是出于过度著重人的时间性,而忽略了人的空间性。

从存有论来说,和辻指人永远有著一种两面性,人除了是个体,亦是社会性的存有者,并且在这世界总是处于各种关系之中的存有者。这种思想,很能契合海德格的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与共在(Being-with)的想法。

海德格:存有与此在 - EP64

和辻反对个人主义,但这不意味他认为社会与集体要优先于个人。和辻主张的是一种平衡,他以一间公司为例:如果公司内有太多自我中心的人,那就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扭曲,而不能产生出团队精神;反过来,如果公司内的人都欠缺个体性,只听从他人的意见,那就会让人感到乏力,团队内不会有创意与热衷出现。

和辻借用黑格尔的“否定的否定”,指出一个真正的伦理主体必须经过两次否定:当人要从社会文化的传承之中解脱,人要透过否定传承对于自己的明显影响,以肯定一己的个体性;然后,真正的伦理主体会放弃认定一己的个体性是独立于他人的,从而再次否定了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分裂,消除自我中心的思维,并以一种非二元对立的方式融合自己与他人,最终得以与他人等同。

“人间”于日文是人类的意思,但“间”亦有著间隙的含义,亦成为了日本美意识之一。和辻的伦理学,是研究各种人与各种关系之“间”的学问,即个人与家庭、个体与社会、人与风土之“间”的学问。

《01哲学》,哲学入门,深入浅出,更好地理解,更好的逻辑。
立即下载《香港01》App:https://hk01.onelink.me/FraY/hk01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