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洛茨基:不断革命论 建立全球共产主义社会的目标
托洛茨基(俄语:Лев Давидович Троцкий;英语:Leon Trotsky, 1879 - 1940)是一位国际知名的马克思主义者、革命家、军事家及理论家。相信不少研读政治理论及近代史的读者,都听见过他的名字。托氏毕生为了共产主义的理念而奋斗:他加入布尔什维克的领导团队,策动十月革命,建立红军,及后筹建国际主义组织——第四国际(Fourth International),不一而足。在晚年的流亡岁月里,被苏联开除党籍、没收权力的托洛茨基,被政敌斯大林(俄语:Иосиф Сталин;英语:Joseph Stalin)派来的杀手刺伤。苏联特务以锐利的破冰斧鐅进其后脑,伤势惨重,翌日(8月21日)宣告不治。一代革命领袖命丧于墨西哥城,享寿60岁。
托洛茨基主义
于上世纪初,截至苏联建立初期,托洛茨基在布尔什维克党内别具威望,是与列宁比肩的领袖人物。直到列宁死后,斯大林临危上场,成为苏俄的最高领导人时,情势便扭转了。斯大林将托氏排出管治团队之外,除其党籍,杜绝他的政治权力。此外,党内的舆论机关把托洛茨基标签为无事生非的异见份子,将其言论和政见称为“托洛茨基主义”,并加诸打压。相对当时官方认可的“马恩列史”,“托洛茨基主义”被视为异端邪说,甚至被讥笑为“庸俗的无政府主义者”,专唱反调,是苏联及其盟友务必清除的“反革命份子”。
“托洛茨基主义”的内涵,又是否真的如此浅薄?对于托氏本人而言,若所谓“托洛茨基主义”是指其言论及主张,那么它们不是什么新奇的独创事物,只是他遵照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宁等人的原则和指引,就现实情况所作的一系列政治判断,故然是严谨遵循唯物辩证法的思想产物。
翻查史料可看,托洛茨基的失势,是党内权斗的结果,源自他与斯大林派系之间的争执,当中涉及苏维埃对外政策及对内治党的问题。托、史之间的一个重大分歧,在于托氏主张国际主义,以在世界资本主义(或按今天的语境来说:全球化的资本主义政经结构)的阴霾下,建立相较自主的社会主义国家政经联盟。概言之,托氏的愿景是随著“社联体”逐步抗衡跨国的帝国主义,它的范围逐渐扩大,最终形成世界的社会主义同盟,继而消除各地的国家机器,一并羽化成全球范围的共产主义社会。
斯大林(及其后继者)则退守于“一国社会主义”,相信单凭一国之力足以建设社会主义过渡期,并以保存苏俄国土安全为最大的行政和军事考量。面对其他社会主义国家,除了叫他们仿效“一国”主义,斯大林也一律以封闭的外交策略等视之:国与国之间只有短暂的军事合作,没有长远的经济协同发展(补:当然,这个问题是双向的。比方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成初期,深受“马恩列史”影响的毛泽东管治团队,也是采纳了“一国社会主义”立场,甚至想演化出“一国共产主义”。他们封锁了中国的对外经济贸易,并在中国境内进行共产社区实验,结果引发连串灾难。同样例子,当然少不了由波布领导的赤柬。据说当年和越共互相敌视的红色高棉,是仿效毛泽东的做法;他们在不发达的经济地区,强行举起“一国社会主义”的旗帜,甚至直接废除货币交易系统,以及加速生产,最终把人伦关系倒退为血腥的主奴关系,柬埔寨沦为人间炼狱),埋下他日苏联内部分裂(继而瓦解)、资本主义复辟等的危险因子。毋宁说,基于上述种种,难怪斯大林在二战初期会主动跟纳粹德国签定互不侵犯协议书了。从托氏的角度来看,即便是负责“输出革命”、处理国际事务的第三国际(共产国际),在斯大林的领导之下,也(毫不意外地)沦为一班投机取巧的机会份子,从没发挥好作为国际政治组织的功用,志在散播有害的“一国”主义。正因如此,托洛茨基才锐意建立新的国际革命组织:第四国际。
不断革命论
惹起争议的,固然还有托氏的“不断革命论”。它牵涉理论与现实之间的辩证关系。
“无产阶级以民主革命领导者资格取得政权,必须而且很快地就要遇著一些与深深侵犯资产阶级财产相关的任务。民主革命直接生长为社会主义革命,因之成为不断的革命。”——《不断革命论提纲》第8条
事实上,有违于马克思本人的预测,其时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国家(如英国)没有爆发工党革命,继而演变成社会主义国家;反倒是俄罗斯、中国及其他落后的社会——一些资本主义并未茁壮成长的封建国家——爆发了革命,进而变成社会主义国家,并试图蜕变成共产主义社会。理论上,后者是急跳步,因为这批国家的经济条件毫不理想,工业化生产仍属少数,贫农占整体人口的多数,不具备“转型为共产主义社会”的充分条件。
就此,在十月革命前夕,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展开了连番激辩。其中,孟派思想家普列汉诺夫(Georgi Plekhanov, 1856-1918)扬言,既然俄国的二月革命是资产阶级的革命,马派份子理应循序渐进,退居其次作议会斗争,并先深化俄国的经济改造,加速工业发展,留待“适当的时机”才闹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
普列汉诺夫口中的疯子列宁,当然是抱持相反的立场。这位布尔什维克的领袖认为时机已到,他写下了著名的〈四月纲领〉,呼吁工人阶级推翻组成不久的资产阶级政府,建立社会主义政权,否则将错失百年难遇的良机。普氏和列宁之争,不宜视作赌运气的投机主义,内里掩藏了马派原理的问题。追随列宁步伐的托洛茨基,详细地分析个中原理:他总结俄国的革命经验(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断定生产条件不足的落后国家,必定依靠社会主义工人党的扶助,才能完成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在落后的殖民地,它可能化作民族主义革命)。其后,变革后的落后国家,在加速工业化和生产量的进程中,恰如所有奉行资本主义的社会,它渐渐形成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二元对立。故此,工人阶级政党必须进行新阶段的革命,取缔富农、资产阶级,乃至于官僚化的执政体系,否则有以下的不同情况:一,被帝国主义集团围剿,孤立的工人国逐渐减弱,继而消耗殆尽,土地和人口随即被跨国的金融资本瓜分;二,执政党病变,变成官僚化系统,他们垄断工人阶级的生产工具,腐化一切社会主义制度;三,帝国主义在国内寻觅代理人,促进国内的资本主义制度复辟。故此,为免革命事业付诸流水,托洛茨基主张“不断革命论”,慎防上述种种危机。
托洛茨基与中国
主张国际主义路线的托氏,生前一直关注中国的情况。同时,托、史之间的争端,亦蔓延至中共政策的议题上。托、史各执己见,在苏联内部引起纷争,最终直接衍生了中国的托派组织。譬如说,在国共合作方面,根据托氏的分析,中国共产党不宜加入国民党;相反,斯大林认为中共与国民党理应结盟,强调“民族主义”为适当的统战口号,甚至有“渗透国民党成社会民主主义组织”的奇想。要知道,上述争议不单是策略问题,还是判断力的问题,它足以影响中国政治局势的长远发展。根据势情分析报告〈中国革命与第三国际任务〉,斯大林派断定“封建残余乃中国种种压迫的占优因素”,所以认为由民族资产阶级及小资产阶级组成的国民党有著“积极的革命性”,更三番四次邀请国民党加入第三国际。
总言之,斯大林派建议中共举起民族革命的旗帜,团结民族资本商人和小资产阶级;相反,托氏要中共坚定地走(马列式的)工人阶级政党的路,不要以民族主义为先决的行动策略。结果,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一面主张“新民主主义”,另一面倡议“阶段革命论”,另辟新路(具体地说,是中共通过延安整风运动,把王明等苏俄直属派系份子清除,减轻苏俄与共产国际的影响力,促进党内的“本土化、中国化”和毛的领导权);假若当年中共完全遵循苏联的指示,今天中国可能有另一番境象。当然,根据中国托派(王凡西及楼国华等人)的分析,中共走的路是成问题的:虽然碍于中国经济不发达的困境(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落后农民社会),中共无可奈何,唯有策略上以农民为组织的骨干,并侧重武装斗争;但他们(主要是领导人毛泽东)没有好好遵照马派的原理,清楚地区分手段(农民为主、游击队)与本体(苏维埃式的工人政党)的问题,逐渐形成顺从指令的农民群众与一小撮领导人之间的分层与鸿沟,埋下了日后中共执政时,病变成官僚体系的腐败种子。
补充一点,托派(包括托氏本人)没有鄙视农民,否则他们就跟本港某位发明“小农 DNA”说法的半吊子“才子”一样卑劣。托派针对的是“农民”的经济结构形式,及受其局限的思维方式。社会主义者务必从工具的集中营运(非人力的集中制),还有妥善的教育方法,才能帮助农民和土地切断“自然的联系”,助他们投身工人(即把自己的劳动力作商品贩卖的人)的行列。相反,依赖强行的集中制,还有强硬的没收农地手段,只会演变成血腥的铁腕管治,完全是损人害己。实情是,尽管中国没有发生像苏联在斯大林时期的大规模收地暴动事件,但中共仍是走托派不主张的路。换言之,由农民组成的群众与一小撮的领导人之间的鸿沟依旧存在。由此,中国经验再次引证“不断革命论”的正确性。
“在一国境界之内完成社会主义革命是不可设想的。资产阶级社会发生危机,其基本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社会造成的生产力同民族国家境界发生冲突。由此,一方面产生了帝国主义战争,他方面产生了资产阶级的欧洲合众国空想。社会主义革命开始于民族范围内,继续发展于国际间,最后进行于世界舞台上。这样,社会主义革命在更新的更广大的意义之下成为不断革命了,只有当地球上新社会最后胜利时,这个革命才达到完成。”——《不断革命论提纲》第10条
根据托派的判断,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终究是工人及农民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事实是,它仍然有国企及计划经济),问题是寄生之上的官僚化执政机关,它就像寄生虫,从中吸取营养;可是,若是全盘否定中国,便是否定了国内工人、农民阶级的血汗付出、几代人一起建设出来的成果,还有承自“孙文——国民党”系统的五族共和宏愿。
笔者最后的个人补充:任何看似“激进”的政治主张,只要它是抽离历史,没有认识宏观的政经结构,未曾把握理论与现实之间的辩证关系,终究是脱离现实的空话。哪怕它看上去布满马派色彩,甚至引经据典,左一句列宁,右一句托洛茨基,并由专门字眼堆砌而成。然而,这种东西始终是意识形态的产物,从客观上为敌阵(你叫它阶级敌人又好,资本主义都好)服务,为他们叫嚣。尽管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有(倒退至)诉诸纯粹理性范畴的倾向,但阿图塞有一句话,说起来是满有道理的:意识形态是没有历史的(甚或伪装成某种扭曲的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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