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农:黑人于性欲、性对象取向和种族身份 都植根著困惑与自卑

撰文: 叶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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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疫情毫无减缓迹象,但无阻群众继续“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示威运动。这场运动让人想起从前有一位美国人,他本来大可以戴著白色面具去过舒适的中产生活,掩盖自己的黑色皮肤,但他没有这样做。
这个敏感的灵魂名叫法农(Frantz Fanon),他选择成为思想家和革命家;他的事业,是理解和推翻仍然压迫著黑人的殖民体制。

夹著在加勒比海与大西洋之间的小安地列斯群岛是中美洲的旅游胜地和重要港口,岛上保留大量殖民风格建筑,西南两方都有水清沙幼的海滩。位于群岛中间的马丁尼克岛(Martinique)是法国的海外大区,高更在1887年短暂居住此岛时绘下了11幅名作;对今天的旅客来说,马丁尼克岛签证简便、欧元与美元都流通,人们对它的最大不满只是飞机航班不够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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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幅欧洲文明、岛民朴素生活与加勒比海景色的结合不是马丁尼克的全貌,而只是一个当代游客的消费图式──这里还是17世纪英荷殖民者战场与海盗窜出之地;群岛落入欧洲人统治时,原住民被贩卖成为契约劳工、大量非洲人被拐带到此成为咖啡与蔗糖农庄的奴隶;在几百年殖民和奴隶起义的残酷历史之外,还有火山爆发、地震、飓风等自然灾害。踏入20世纪初,那种旅游消费的图式固然还没形成,而残暴镇压黑人的殖民者形象也已经在消解之中。但这种肉体暴力的消解并不意味著黑人解放和自主,而只反映白人的意识形态统治已经建立起来。

弗朗兹・法农(Frantz Fanon)在1925年生于马丁尼克岛,与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麦尔坎・X(Malcolm X)、刚果民主共和国国父卢蒙巴(Patrice Lumumba)同岁。法农的家庭属于中产阶级,他自小就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正统的法语与文学教育,会跳由拉丁舞与法国社交舞结合而成的比根舞(Beguine,在当地方言归融语中原意是白人女性);他从小承认自己是法国人,为此参军远渡北非,投入戴高乐领导的反法西斯战争。二战之后,法农在里昂大学学习哲学与心理治疗,毕业后成为了执业心理治疗师。

弗朗兹・法农(Frantz Fanon)(Inside Arabia)

与同时代的美国相比,马丁尼克岛和法国本土的种族歧视似乎相对较轻,跨种族婚姻颇为普遍,黑人要进入上流社会也非不可能──在这个社会背景下,法农完全可以成为有教养的精英和优良的法兰西知识份子。假如法农不是一个敏感的灵魂,假如他主动遗忘白人对他的侧目眼光,或者忽视从小就察觉到的身份不和谐,那么他大可以稳固地戴著白色面具去过舒适的中产生活,仿佛可以掩盖自己的黑色皮肤。但是,法农的故事不是小人物发奋图强的成功学个案,他艰辛斗争不是为了进入殖民体制──法农是思想家和革命家,他的事业是理解和推翻殖民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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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农作为伟大思想家的起点,就在于他无法忘却种族差异和忽略自己半意识到的种族自卑感。与殖民时代不一样,有色人种不再需要被暴力镇压,因为他们已经压抑了自己的黑人和被压抑者身份,而对白人和殖民者的一切都迷恋崇拜:文化上承认欧陆传统、语言上讲法语而嫌弃本土方言,连性欲都被主宰。法农曾经写到:“当我那焦躁的双手爱抚著白人女性的乳房时,它们抓著了白人文明和尊严,使它们变成我自己的”。这种对白人的过剩迷恋并不只发生在法农一人身上,麦尔坎・X 也曾经长期与白人女性鬼混,因为认为她们比自己的同族女性高等;黑豹党的早期领袖克莱弗(Eldridge Cleaver)在年轻时也出于反叛心态强暴过白人女性;绝大部份黑人男女都以与白人异性结婚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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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性欲、性对象取向和种族身份的困惑和自卑所反映的,已经不是个人心理状况,而是说明黑人主体性如何在白人统治之下被压制,以致他们在心灵的每一个层面上都否定自己。法农的理论贡献正在于引介心理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来揭示殖民主义在社会和经济压抑之外如何腐蚀个人心理和文化背景,这一方面为后殖民理论和民族解放实践提供了新的视野和政策方向,另一方面则动摇了心理学和社会学一直自诩的去历史和实证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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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法农不只是一位深刻分析有色人种心理状况的学者,他也不是感伤柔弱的作家。他并非只是抒发一下困惑的心情,也没有停留在表述黑人性格和殖民主义之间的矛盾关系。虽然因为法农的早逝,他留下的著作不多,但他一直保持概念和研究方法的严谨性,以及理论和判断的反帝国主义和泛非民族主义立场;在理论之外,他还是激进忠诚的革命家,在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时辞退了法属医院中的高薪厚职,加入民族解放阵线与反殖民主义者合作,为他们提供心理援助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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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少在表象上,法农所处的时代与今天已经不一样──起码,由殖民地的独立运动和殖民者的直接镇压所构成的图景已不复见于大众眼中。但这些现象的形成让我们无法轻易表示种族主义和意识形态统治已经过去:黑人文化已经成为全球流行文化的重要元素,但帝国与被殖民者之间的斗争背景完全被抹除掉;不少曾经激烈反对白人统治,并反过来高举黑人至上的组织,讽刺地成为士绅上流阶层;欧美文明虽然以多元文化主义的口号下承认其他民族的独特性,但前者的领导地位和拜物教地位仍然非常稳固;法农时代的知识份子有著深厚的国际主义视野和团结精神,但学院在今天营运更稳定时,却失去了理论生产和政治参与的能力⋯⋯正是因为两个时代的诸多差异,我们更需要重新阅读法农的思想、研究以及革命活动,以理解我们自己今天的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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