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瞭望台】众议院选举保守派大胜 谁能挡住日本的修宪列车

撰文: 卓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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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上月众议院选举中,执政的自公联盟连同其他修宪派政党获得八成议席,修宪计划似乎势在必行。但令首相安倍晋三如鲠在喉的是,支持修改第九条“和平原则”的国民至今仍属少数,令相关修正在全民公投时存在变数。对于护宪派而言,纵使立宪民主党表现超出预期成为最大反对党,也不及保守派兵强马壮。究竟如何才能挡下疾驰的修宪列车?

安倍最近一次提及修宪是在今年5月的宪法研讨会上,他主张在2020年完成宪法修订:在保留和平主义及放弃战争的原则上,将自卫队的地位明确列入宪法第九条中。尽管对于修宪有强烈的执着,不过安倍也汲取了十年前第一次任首相时操之过急的教训,2012年卷土重来后,在推动这一争议性议题时显得谨慎有序。2012年的众院选举和次年的参院选举前,自民党虽然将修宪作为主要政纲,但在分别取得两院三分之二议席后,却没有提出修宪法案。直到今年大选前,安倍给出的讯息依旧是:“不会制定出修宪时间表,一切都在广泛讨论的基础上加以推进”。

    较多人反对修改宪法第九条

根据《朝日新闻》在10月17日、18日的民调,修改宪法第九条的支持率为37%,反对修宪的则有40%。日本放送协会(NHK)今年3月的民调虽然显示修宪支持者比反对者多出数个百分点,但该民调同时也发现,支持修改宪法第九条的民众只占25%,远低于反对的57%。这说明,民调中的“支持者”未必聚焦安全问题,更关注的可能是安倍同时提出的免费教育与民权保障条款。今年3月过后,朝鲜接连不断的挑衅以及核武器的逐渐成形,无疑令日本右翼有更强的理由,说服国民支持修改宪法中的和平条款,但是民意差距始终难以跨越。

图片说明:日本民间针对宪法第九条修订的反对集会(Getty Images)

在日本右翼眼中,日本放弃武力并不是基于什么高贵情操,而是屈于国际压力下的权宜之计。他们认为,“不拥有武力”、“放弃武力”与“不承认交战权”一直妨碍日本成为“正常国家”。安倍来自政治上最为保守的山口县,其外祖父岸信介曾官拜首相,任内通过《日美安保条约》,确定了美日同盟的基础。岸信介亦曾试图推动修宪,他在1958年主持成立“宪法调查会”,为修宪进行准备工作。对于安倍而言,修宪既是家族遗志, 更可谓其政治生涯中的最重要目标。从2006年首次上任便初提修宪,到最近几年的循序渐进,安倍一直没有放弃这个目标。

今年3月,安倍成功推动自民党修改党章,将党总裁任期从“两届六年”改为“三届九年”,意味着只要自民党执政地位不变,一旦安倍赢得明年9月的党魁选举,便可持续执政到2021年。这也为他推动自己多年的愿景提供了稳扎稳打的空间。全民公投的认受性一向被认为高于其他任何决策形式。一旦修宪案被公投否决,修宪派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不仅安倍的政治理想随之破灭,甚至需要为此下台负责。故安倍选择在2020年完成修宪,事成青史留名,即使失败,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已到了终点,可谓最理想的时机。

图片说明: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是日本战后著名的右翼政治家,图为其签订《日美安保协定》(Getty Images)

    民调落差从何而来

早前,安倍政府已经通过内阁解释的方式,赋予自卫队集体自卫权,解禁自卫队从事海外行动。安倍5月提出的修宪方案亦未有触及原条文,仅增列自卫队的职权,使得“现实和宪法相符”。日本国际基督教大学教授纳吉(Stephen Nagy)接受《香港01》采访时表示:“这样的修正方案尚可接受,但如果破坏了第九条的核心,或做出其他更激进的修订,通过全民公投的可能性并不大。”

另一方面,日本民调和选举结果的脱节现象近几年似乎日趋严重,《朝日新闻》在大选前所作调查显示,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仅达36.9%,低于不支持的46.3%。但为何最终安倍领导的自公联盟依旧能赢得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席?有评论认为这是由于在野阵营鹬蚌相争。选前一部分民进党人考虑与其他在野势力联盟,形成“共斗”路线。然而民进党党魁前原诚司在与党内同僚达成共识之前,便仓促与小池百合子联合,最终导致民进党的崩裂。希望之党对前来投奔的议员摆出傲慢“甄选”姿态,又让小池自食恶果。民进党自由派成员另立立宪民主党,并与共产党、社民党达成共识,但难与自公执政联盟抗衡。

今次众议院选举投票率仅53.8%,为史上第二低,意味着政党的动员能力和铁票发挥更大作用。传统上,虽然日本右翼和左翼各自拥有铁票仓,但相较之下,执政联盟的自民党及公明党拥有强大的动员力量。自民党长年深入地方,耕耘町内会、商店街之类的组织势力;而公民党依托创价学会这一宗教组织,能在短时间内动员群众。日本众议院中大部分议席由小选区产生,仅有得票最高的一人可以当选,自民党凭借这种对己有利的选举制度,取得了大于真正得票比例的议席。

替代政党过去执政的失败也影响了民众的投票取态。五年前日本民众给予民主党(民进党前身)机会,但民主党政府对经济衰退应变不及、对东北大地震反应迟缓等,辜负了选民的信任。安倍的支持率低,并不代表其他人能做得比他好。

从政治操作角度来看,安倍大可把修宪公投和2020年的众议院选举捆绑,藉国民对自民党执政的信任,诉诸公众在修宪投票中作出一致的选择。然而,民调和选举结果的落差既让护宪派人士担心,民意是否能转化为修宪公投时的选票?也使安倍有所顾虑,这也是他之所以在修宪路上小心谨慎的另一原因。

图片说明:日本民主党执政后期差评如潮,图为民主党最后一任总理野田佳,此前为演讲拉票(Getty Image)

    谁能阻止安倍

面对右翼势力,日本左翼并非毫无动作。上个世纪60年代,左翼曾发起轰轰烈烈的“反安保运动”。当时的岸信介政府在反对声音高涨下,仓促三读安保条例,强化日本在围堵共产主义战线中的地位,从而引发了30多天不间断的学生运动和流血冲突。运动虽然没能改变安保条例通过的现实,但岸信介黯然下台。安保运动激起的能量使一些人思考:在未来的修宪议题上,年轻人和公民社会是否能发挥同样的作用。

可是,当下的日本青年似乎对左翼价值不感兴趣。1960年代大学演讲台下人头攒动的场景早不复现,只剩下无人驻足的小摊位。《日本经济新闻》去年6月的调查显示,日本年轻人对于修宪更加积极。20至29岁区间赞成修宪的占48%,多于反对的45%。反而传统上被认为是保守派的50岁以上年龄层中,赞成修宪的不到40%。在日本大部分青年的人生经验中,一直感受到朝鲜的核武器威胁和中国更加积极的军事存在,而二战的惨痛经历,以及和平宪法所保障的经济发展,则恍似同他们无缘。东京大学社科院教授麦克韦恩(Kenneth Mori McElwain)认为,安倍的执政了降低青年失业率和改善经济状况,令到青年愈来愈信任保守派。

图片说明:进步派的立宪民主党此次选举成绩不俗,被认为是护宪派的希望(Getty Images)

香港中文大学日本研究系教授耶伦(Jeremy Yellen)接受《香港01》采访时表示,类似反安保的政治运动很难在修宪议题上出现。上个世纪60年代,从法国的5月风暴到美国民权运动,左翼思潮如风暴般席卷全球,当时日本的反安保运动集合了左翼、女权、社会主义以及反战等多方力量,才能掀起巨大波澜,如今日本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日本国际基督教大学教授纳吉亦认为,当下日本的首要矛盾不在于左派和右派,而在于修宪派代表的现实主义和护宪派的理想主义。可以说,只要来自朝鲜的安全威胁不消除,只要日中未能建立互信,民众长期将中国视为另一大潜在威胁,安倍政府都有足够能量将矛盾聚焦于此,推动修宪。

但是,护宪派的前景也非一片黯淡。在本次选举中,高举修宪旗号的希望之党高开低走,和立宪民主党异军突起的局面形成反差。原民进党中以前原诚司为代表的保守派对修宪并不抗拒,枝野幸男为代表的进步派则立场迥异。分裂局面使最大反对党的民进党在修宪议题上左右摇摆,进步派选民则转移至社民或日本共产党。如今前原黯然引退只是时间问题;枝野率领的立宪民主党则与日共、社民在此次大选中达成了联盟,倘若这种“左翼联盟”能够持续,或许会为日本政坛带来一些有趣的改变。麦克韦恩形容,过去自由派的选民经常面对左右为难的局面:共产党太激进,民进党立场模糊,还不如投给政策更加务实的自民党,“而现在,他们有了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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