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清德隐忧(二):云豹变金钱豹、混蛋引进坏蛋 谁还欠民进党?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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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下旬起,鸡蛋成了2024台湾大选的热门关键字。

问题起于2022年末的缺蛋危机。彼时蛋价飙涨、民怨四起,台湾农业部宣布实施“鸡蛋专案进口”政策,规划自泰国、澳大利亚、美国、巴西等地进口鸡蛋,以减缓蛋荒、平抑蛋价,时间预计为2023年3月至2024年6月,没想到政策实施不到半年便引爆丑闻。

首先是超思公司的图利疑云。从公司介绍来看,超思是2022年9月刚成立、资本额仅新台币50万元的小公司,且其登记地址只是一栋乡下民宅,毫无营运迹象,却能在“鸡蛋专案进口”上击败其余大型企业,抢下5亿元政府标案,从巴西进口逾8,000万颗蛋,占进口总量的60%,过程还获政府补助3,800万元。以上种种,让不少民众怀疑,超思只是虚设行号,目的是掩护特定集团借“鸡蛋专案进口”不当获利。

台湾在2022年下半爆发缺蛋危机,引发了2023年的一连串鸡蛋进口争议。(VCG)

接著是巴西进口蛋过期争议。9月上旬,有民众发现市售巴西蛋的保存期限标为“10月5日”,距离装船出港的5月30日已有4月之久,效期明显长于一般进口蛋,恐怕不宜食用。

结果台湾农业部先是解释,“巴西进口蛋皆有涂蜡喷膜处理,所以效期可达120天”;接著又将责任推给标示日期的台农,称其标示错误,“有效期限应该是9月24日”。没想到台农董事长出面否认,称洗选包装标示都依标准流程进行,“认错是农业部要我讲的,叫我担下来,快点平息这件事。”可想而知,台农的反驳引发了舆论海啸,但这还只是开头。

接下来,巴西蛋运输过程无全程冷链、销毁蛋的损失预估超过2亿元、巴西蛋被发现冒充本土蛋与液蛋混入市面、食药署宣布巴西蛋根本没有“涂蜡喷膜”等负面新闻先后爆出,农业部与民进党的形象严重受创,网友纷纷讽刺是“一群混蛋引进坏蛋”,赖清德在《美丽岛电子报》的滚动式民调更是跌至35.2%,是访美后冲上43%高峰以来新低。

或许正因如此,一度“请辞被慰留”的农业部长陈吉仲在19日宣布下台,由农业部次长陈骏季暂代部长一职。但即便民进党有意止血,赖清德的隐忧已经浮现,那便是蔡英文任内的种种弊案,将会打乱民进党的选举节奏。

2022年2月8日台湾行政院“日本食品输入管制措施”记者会,宣布解禁日本福岛食品。图为时任台农委会主委陈吉仲。(台湾行政院供图)

弊案丑闻背后的派系角力

此前笔者曾经撰文《赖清德隐忧(一):中美参选,民进党这次不如国民党与侯友宜》,指出华盛顿不强力支持、北京强烈压制,将成赖清德此次一大隐忧。之后侯友宜访美,也确实比赖清德得到更多光环,不仅“巧遇”纽约市长艾瑞克亚当斯(Eric Leroy Adams)、到访赖清德去不了的华府,还受涉台重要人士葛来仪(Bonnie S. Glaser)盛赞“准备充分、直球对决”。赖清德竞办发言人赵怡翔之所以批评侯友宜,“投书《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的主张抄袭赖清德”,应也与美国“格外礼遇”侯友宜、导致赖阵营紧张有关。

回到弊案话题,笔者之所以认为这会是赖清德另一大隐忧,原因之一,在于弊案丑闻必然牵动民进党的派系斗争,最终将让赖清德左右为难:大刀阔斧处置,不是伤及同志,就是引发其他派系更大反弹,最后挫伤的都是党内团结,并让外界观感极差。

以此次鸡蛋争议为例,其最后明显引发了英系(以蔡英文为首的派系)与新潮流(赖清德所属派系)的龃龉,尽管两派在事件当中看起来更像共犯:在超思图利疑云中,畜产会扮演重要角色,其董事长正是出身新潮流的林聪贤;在巴西进口蛋过期争议中,英系陈吉仲所领导的农业部成为众矢之的。事实上农业部畜牧司的实权高不过畜产会,但畜产会不管如何行事,最终都需要农业部的形式批准,因此两派更像共生关系。

9月18日侯友宜(中)拜会美国智库布鲁金斯研究院,美方涉台人士卜睿哲(左)、葛莱仪(右)均有与会。(Facebook@侯友宜)

但面对巴西蛋争议延烧不断,陈吉仲屡上火线又疯狂失分,新潮流显然就与英系有了不同盘算:在新潮流眼中,让本派出身的赖清德当选总统是首要之务,因此鸡蛋事件必须“有人下台”、火速止血,否则就可能拖累赖清德,而陈吉仲明显就是“应该被牺牲”的对象;但在英系看来,其内部要角既已无缘总统,那么保住派系版图就是重中之重,所以出身英系的陈吉仲绝不能被轻易牺牲,况且新潮流林聪贤主导的畜产会同样要负责任,凭什么只叫英系牺牲?

两派拉扯下,让外界看到了极其魔幻的官场现形记:9月17日,台湾媒体圈突然收到“陈吉仲请辞未获慰留”的消息,但陈吉仲本人根本毫无表示,接著稍晚消息又变成“请辞获慰留”,且已卸任行政院长数月的苏贞昌忽然公开发声、力挺陈吉仲,称请辞消息“是有人在放话操作,非常恶劣”。以上种种,被外界解读为新潮流有意“逼宫”陈吉仲,结果遭到英系反抗、功败垂成。而9月19日陈吉仲正式请辞后,林聪贤也宣布辞去畜产会董事长一职,被认为是新潮流为让选情止血,不惜牺牲林聪贤,以交换英系“放手”陈吉仲。

从结果来看,陈吉仲的请辞确实有助止血,但若不是派系斗争,其本能更早请辞。且从事态发展来看,陈吉仲辩护巴西蛋的说法“每日一变”,比起外界批评的说谎成性,其实更像根本状况外、却被匆忙推上火线善后。换句话说,若不是赖清德所属的新潮流从一开始就想诿过切割、独善其身,鸡蛋争议或许不至引发舆情海啸,也不至于让外界见到陈吉仲“要辞不辞”的丑态。

8月14日赖清德出席美国纽约主流暨侨界人士午宴。(台湾总统府)

而鸡蛋显然不是这次大选中的唯一弊案,此前的云豹能源丑闻同样难看:新潮流赖劲麟被发现担任“云豹能源”在内18家能源公司的董事长,其中许多公司性质就像这次超思,是只有地址登记、没有实际运营的虚设行号,且地址还登记在同一地方,结果却击败其他行之有年的大企业,抢下政府大量光电标案,并因持续政治献金新潮流立委,而被外界批评是“藉绿能洗钱”、“新潮流金库”、“云豹变金钱豹”。此案最后以云豹能源董事长赖劲麟、独立董事李退之的双请辞作结,显然也是新潮流有意替赖清德止血之故。

但问题是丑闻曝光的过程中,部分打击此案的国民党人之所以拿到关键证据,是因民进党出现了“吹哨者”,后者或有良心不安的缘故,却更多是出自派系斗争的脉络。众所周知,绿能产业利益极大,但新潮流占据了大片江山,一旦赖清德当选,这一趋势只会强化、不会变弱。如此非新潮流者当然不乐见,所以他们不惜挫伤赖清德选情,也要在选前趁机爆料此事,说得好听是要挫新潮流锐气,说的难听便是宁可让侯友宜捡到、也不愿赖清德上位。

归根结柢,这次大选不仅国民党有山头主义,引爆党中央与地方派系的“换侯”风暴、拖累选情,民进党显然也深陷山头政治泥淖,又与弊案丑闻相纠缠,挫伤了赖清德的大好优势。

赖清德2023年8月12日在桃园机场发表讲话(Reuters)

弊案为什么没有重挫民调

当然,有不少声音质疑,尽管民进党已先后爆出云豹能源、鸡蛋进口弊案,赖清德的民调依旧遥遥领先侯友宜与柯文哲,弊案似乎对选情毫无作用,但笔者不这么认为。

以2022年台湾九合一大选为例,笔者的故乡台南是民进党执政20年以上的深绿大本营,基本上选前各方毫无悬念,认为即便有光电弊案,民进党出身的黄伟哲也必然大赢国民党的谢龙介,且各方民调数据也是如此显示:在2022年11月、选前两周的封关民调中,《美丽岛电子报》数据为黄伟哲61.1%、谢龙介15.7%,《汇流新闻网》为黄伟哲55.0%、谢龙介19.4%,基本上都是相差30%以上的悬殊差距。

但没想到最后投票结果显示,黄伟哲得票率为48.80%,谢龙介为43.63%,两人相差仅5%。在笔者看来,民调与结果的巨大分歧,可能与弊案话题发酵后,民众的“亏欠情结”、阶级差距有关。

所谓“亏欠情结”,是指某些南部选民基于对民进党的“感念与疼惜”,包括感谢民进党对台湾民主化的贡献、感伤民进党曾经遭受的威权迫害,所以认为自己亏欠民进党“一份情”,不能不表态支持民进党。这些人当然知道民进党已经腐化堕落,但在接到民调时,还是会倾向表态支持民进党总统候选人,而不会说出“支持国民党”。但当然,这些人最后未必会去投票,因为民调下的口头支持已是“弥补亏欠”的展演,不一定真要付诸行动,且有部分民众正是因为不愿再以选票支持民进党,才更要在民调中表态支持、“弥补亏欠”,或许因而导致了民调结果与现实的巨大分歧。

台湾九合一选举结束开票,国民党拿下13席,且台北市、桃园市“蓝天再现”,达成党主席朱立伦(中)六都过半的目标。朱立伦11月26日晚间在国民党中央党部中山厅发表谈话,他呼吁蔡英文“回来当总统吧”,不要为了一党之私只当民进党的主席。(国民党提供)

再来是阶级差距,关键就是前面提到的台南光电弊案。蔡英文出台“2025非核家园”政策后,盐地光电、农地光电、渔电共生项目大肆入侵台南农田鱼塭,牵引出圈地、打通关节、恐吓示威民众等骇人情事,甚至在2022年选前爆发地方派系为争夺光电利益,而雇用黑道狂开88枪的惊人事件,让台南“官商黑金枪”的堕落现实浮上台面。在此过程中,受害的显然是土地被掠夺的台南沿海、农村地带,而非城市居民,例如被光电板包围的北门区,不仅鱼塭因为种电而“鱼死电生”,居民更长期活在低频噪音、光电板聚热的恶劣环境中,土地更被非法埋入高污染性的炉渣,民众示威又惨遭黑道恐吓与警方逮捕,可谓走投无路、求助无门。

最后在2022年台南市长投票中,长年深绿的北门,首次出现国民党候选人胜出的投票结果:谢龙介以48%得票率领先黄伟哲。即便最终未能逆转整体战局,却已暴露民进党极大警讯:执政8年的政风败坏、治理失灵,民众不是毫无感觉。而台南农渔民通常是中高龄长辈,又往往在田地、鱼塭工作,不常上网也未必能接到民调电话,可能因此无法在民调中反映投票意向,导致了封关民调与投票结果的悬殊差距。

类似情况,也出现在同属南部深绿农渔县市的高雄市、屏东县的2022大选结果中。高雄选前封关民调中,《中华亚太菁英交流协会》的结果是民进党陈其迈51.7%、国民党柯志恩19.4%,相差30%以上,但最后的开票结果是陈其迈58.10%、柯志恩40.16%,差距缩小到20%以内;屏东县选前封关民调中,《汇流新闻网》的结果是民进党的周春米50.3%、国民党的苏清泉18.7%,民进党的民调结果是周春米49.6%、苏清泉24.6%,结果最后开票结果是周春米49.09%、苏清泉46.59%,双方差距仅1万多票。

2022年11月26日,国民党台南市长候选人谢龙介前往投票所投票。谢龙介最终虽然败选,却是台南近20年最接近政党轮替的一次选战。(Facebook@谢龙介)

再对比2020年蔡英文狂扫817万票的盛况,2022年与2020年选战的最大差异在于:“抗中保台”议题没有发酵。2020年的总统大选刚好遇上香港反修例风波,让“抗中保台”主导了选战走向,美国尤其在背后推波助澜,民生经济话题全被掩盖;但2022年的县市首长选举中,基本上没有“抗中保台”的发挥空间,民生经济便成为主要话题,再加上南部深绿县市民众的“亏欠情结”、阶级因素误导民调,导致开票之后民进党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惨败:北部狂输、南部没有大赢。

而2022年的情境基本上可以部分延伸至2024年:这次美国未在“抗中保台”议题上强力推波助澜,且也对出身国民党、立场温和的侯友宜表示认同,只要“抗中保台”议题无法强烈发酵,民生经济便能发挥作用,所以能源弊案、鸡蛋进口弊案才能引发舆情海啸,迫使民进党不得不开铡止血。

但可想而知,民进党执政8年,怎可能只有前述两件“丰功伟业”?在派系斗争、选战氛围下,弊案攻防必然持续延烧到投票前夕,最终导致身处非绿阵营、比柯文哲多出组织战力的国民党得利。而南部深绿县市民众的“亏欠情结”、阶级因素当然会持续作用,只是说穿了,被民进党执政荼毒多年,南部民众即便还认为自己“欠民进党”,恐怕也已不认为必须要用选票偿还,否则2022年就不会是这种投票结果。

简单来说,赖清德眼下民调高涨,其实危机四伏:只要“抗中保台”话题无法炒出新热度,经济民生因素就有极高机率导致民进党“铁票不铁”、“票仓失守”,最终即便赖清德能在民调上领先到底,也极可能在临门一脚时总统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