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死之后】专访日本“遗品整理士” 收拾了残局却难抚伤痛
在东京惠比寿的一个公寓内,遗物整理公司Tail Project的负责人韩静子正忙于执拾。眼明手快的她把没有“价值”的物品,如使用过的牙刷、肥皂等丢进垃圾袋中。至于书本、碗碟、家具、唱片等,如果保存得宜,她会筛选出来,稍后卖给回收商。
韩静子年约50岁,圆圆的脸庞、清爽的短发,执拾时穿着宝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有两个特大的口袋,用来摆放双头笔和粗身胶纸。今天,她的任务相对容易,这间房子属于一对中年夫妇,两人无儿无女。数星期前,男户主在私家车内去世,留下妻子一人。“请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弃掉吧!”这是死者遗孀给韩静子的唯一指示。
不过,并非每一次工作都如打扫房间卫生般简单,韩静子接受《香港01》访问时透露,有时候无可避免遇到令人不安的场面,因此从事这一行必须有良好的心理质素:“我见过太多这类场面了——还未被仵工擡走的尸体、死者留下来的头发甚至残肢……尽管如此,我们也尽量保持冷静和专业,跟死者家属好好沟通,并按照他们的意愿清理单位。”
韩静子是韩裔,但自小在日本生活。在投身遗物整理行业前,她在日本航空公司任职空姐,由于经常飞来飞去,当年母亲去世时,没有太多时间处理她的身后事,但又觉得不能依赖其他亲人去办,于是忽发奇想:如果聘请一个人帮忙整理母亲的遗物便好了,Tail Project的构思便在那一刻萌生。
遗物整理行业的入行门槛并不算高,从业员只须接受相关培训便可执业,韩静子说:“我不用触碰尸体,但尸体被移走后,我负责清理整个场地,因此要接受专业培训,我认为是类似验尸官的培训和认证吧。”
韩静子的公司于六年前正式成立,到现在只聘有三名员工,属于小本经营,每月接大约15至20宗生意,收费视乎所需时间及复杂程度而定,有时一整天的服务收费可达25,000港元。“我们处理的个案中,大约两成涉及孤独死,由于这些单位需要更多时间去清理,我们这些规模细小的公司,人手有限,实在无法处理太多孤独死个案。”
在神奈川县川崎市,遗物整理公司Next 的主管藤田彰这天要打扫一个“凶宅”,死者是54岁的男子,跟妻子离婚后一直独居,也没有跟家人来往,最后是因为物业管理人员上门追讨租金,才揭发租客死去多时。由于正值冬天,尸体虽已严重腐烂,但气味还未飘到邻近的便利店和民居,因此事隔四个月才发现。
尸体被移走后,屋主马上聘请藤田彰及其团队清理现场,将这个200呎的单位打回原形,好让其日后能够再租出去,于是屋主向藤田彰缴付了17,550港元清洁费。
藤田彰和员工一行四人穿上全套保护衣物入内,第一个步骤是处理被尸水渗透的榻榻米,小心翼翼把它拿走,并放入真空的胶袋内。随后是丢掉散落四周的杂物,包括杯面、咖啡铁罐、烟头、染了尸水的便利店收据、赛马彩票等。这些物品都诉说着一个单身男士的寂寞故事。
除了起居室,纳米浴室的墙身、洗手盆、马桶,也长满了黑色霉菌,要用强力工业用清洁剂才能清除污垢。当清走死者所有个人物品后,最后一步便是撕走墙纸和拆除木地板。
“遗品整理士”见证孤寂之苦
清理“凶宅”固然是厌恶性工作,但对于不少遗物整理员来说,最不安的却是看到盛载死者回忆的物品,因为通过整理死者个人物品,大概也可以猜想到死者生前是一个怎样的人,窥见其人生轨迹。
例如藤田彰在川崎市这个单位内,找到了死者生前求职用的证件相,相中可见他其实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本男士——中间分界的灰白色头发、金属框眼镜、格子衬衫。藤田彰又找到了一本相簿,可是里面全是他人的相片,从没有出现过死者自己的样子。遗留下来的文件则显示,死者是一名系统工程师,曾于日产汽车、富士通等大公司工作,但只是合约职位,由此可以推断他薪酬不高,也没有享有医疗福利等。翻开这些遗物,有如重现逝者的孤独,令人倍感凄凉。
韩静子亦都表示从事这一行,身心都会感到压力:“每一次为死者整理遗物时,脑海中不免会想像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令我最难受的是看到死者珍而重之、有纪念价值的物品,那种感受难以形容。”
多人死亡 少人哀悼
在老龄化的日本,孤独死这个现象愈来愈普遍。东京一个智库NLI估计,每年约有三万人是独自去世的。孤独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少子化。2017 年,日本共有94万多名婴儿出生,但死亡人数却有134万多,是连续第七年录得人口负增长。更甚的是,这个趋势料将持续,估计50年后,日本人口将锐减三分之一。目前,日本逾四分之一人口超过65岁,到了2050年,这个比例将升至40%。日本将会变成一个愈来愈多人死亡、却愈来愈少人哀悼的国家。
家庭结构改变是另一个主因,在东京大学专门研究生死学的荣休教授一之濑正树向《香港01》解释:“传统家庭模式已经瓦解,家庭结构由原本的三代同堂,变成了只有父母和子女组成的核心家庭,加上愈来愈多人选择单身,即使结了婚的,也未必生孩子或生太多个。独居的人多了,孤独死去的人也自然比以往多。”
根据“遗品整理士认定协会”的数字,现时全国约有8,000间公司加入了该组织,而这些会员每年的总收入达45亿美元(约351亿港元),预期未来5至10年,会员数目将会倍增。协会发言人表示,孤独死个案目前占市场约三成,另外两成是处理人去楼空的“鬼屋”,余下五成是由死者家属直接聘请的。
“遗物整理是近年才兴起的行业,但随着行业不断发展,加上传媒广泛报道,近年开始有愈来愈多年轻人投身这一行。据我所知,有一间遗物整理公司最近就聘请了一名年仅21岁的女清洁员。”韩静子说。
高龄化和少子化问题将会继续困扰日本,在这个形势下,社会对遗物整理员的需求必定有增无减。不过,污秽的房子纵然可以整理得一干二净,孤独死这个社会之痛却始终难以抚平。
上文节录自第128期《香港01》周报(2018年9月17日)《日本新兴的“遗品整理”业 抚孤独死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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