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水货客自白 “走私小队”品流复杂却无分贵贱:大家只是求生
Joseph住在粉岭。他的挚友Bubble在粉岭某7-11当售货员,某天Bubble值班时认识到在附近生活,专门走水货的Tina。Tina有两个女,离了婚,观察她的牙齿和精神状态不难推测她有吸毒。不过这跟他们没多大关系。重点是Tina有天随口问Bubble有没有兴趣走水货,目的是招揽所谓“白底”,即没有被捕纪录的人脚。
后来,Joseph经Bubble告知,其时碰巧闲着,又知道走水货不用签约,不缠身,而且短时间能赚相对高的钱,亦清楚风险未至于很严重,于是顺理成章地走去当“水货客”。后来,他还找了几个圈子内的朋友一起去,第一次工作就是他和Derek两人。
当时他们还是学生,他们修读的“创意媒体”还没为他们带来什么有利润的工作机会。反倒是课业让他们可以将脑内的幻想得以发挥:光怪陆离的疯狂思想;异色的人格关系;极具创意的时间剪接;面容扭曲和穿着奇装异服的角色,在他们欣赏过无数作品后慢慢酝酿成形,并让他们成为“专业人才”,为社会制造天马行空的想像。
可是一到课余时间,他们的生活又变回湿热、寻常、乏闷、聒噪的日常生活中。他们不是非要逃离现实不可,始终创作人的想法是多么不可名状,但他们还是认为周边世界会引领他们走向某条路。纵使当初走水货,他们心里有种铤而走险,不情不愿的感觉,但衡量各种因果,还是觉得开始做起这份工。
“我只是将电路板背着,然后走几步路交到其他人手上,开始觉得不需用什么眼光去看这些人。”
清洗太平地
走水货的成败规则很简单,在检查站被关员“拍”中了,打开背包,如果袋里装着疑似违禁品,就会被扣起回乡证,掉进行内人称的“水塘”,等候被叫名再申请货物退港,隔天一早再上来攞筹,办手续取回证件和处理货物。退港记录超过两次,就会被开白单,将货物充公然后移送给权力更大的缉私队处置。白单累计三张,将可能面临刑事起诉。这种繁复的执法程序就是“水货客”工作所花的最大成本。
2015年6月,因社会争议声浪越来越大,深圳海关当局展开俗称“清洗太平地”的临检行动。比起往常那种捞鱼式的抽样调查,关员使出辣招严打走水货活动,大量扣押水货客,缉私队定期亲自值班,严格执行扣证和将货物充公。
那一阵子,几乎隔天就有清洗太平地的紧张状态。某天,落马洲边境的通关天桥上。Derek照旧上班。两边的自动运输带塞满人。平常日子,每到下午2时开始,这里已不是大家理解中,从一地通往另一地的关口这般简单。但当天的气氛更加复杂,空气中弥漫着事变气息。
他们原属的队伍已分散至人群各处,浮躁的粒子充斥四周,有红酒的味道,麋沸蚁动。这时Derek更见浮世慌容,所有人都被困同一空间,不论男女老幼肥瘦高矮,绝大部分都是“运货蚁”,老妇人拖着车仔,货箱搭得比他们还高,眼看前方滞留,时间就是金钱,心里盘算今天做少几多轮生意;一个又一个背包客塞着耳机急步前行,中间通道鸭子般的跨境学童长长一排头摇尾摆。“好容易就会想像到佢哋啲书包仔入面有啲咩。”“当日条天桥好乱,迫满晒人,听讲过紧关𠮶边好大规模咁‘拍人’,又有人话去到桥尾,关都未过已经开始扫荡,所以大家都聚集喺桥上面,进退两难。好混乱之际,我见到不远处人群冒烟,然后一阵喧哗之后,人群散开。”Derek看到一个手提行李喼在缓缓滚动著,浓烟从罅隙中冒出,散发到人群上空。场面变得混乱,但互不相识的众人随机地配合,避过后又见步行步。毕竟大家的目的就是要离开。对于这种乱象,大家也只能莫名其妙,最终发现不是爆炸品。但为何有如此的一幕谁也无从稽考,可能是一种掩护招式,又可能是冷藏著牛肉的干冰,众说纷纭。最终Derek顺利过关交收,回程时遥望对面通道,一切又回到平常。
“洗太平地”的一天大概如此。但无论气氛如何,走得越多次,被抓的机会就越大。在这之后,Derek和Joseph还是分别被拍中。因为正值严打时期,他们初次中招就已经被没收回乡证。
那次,Derek在工头指定的桑拿待了一晚。反正在大堂躺躺,有wifi,跟女友聊聊;塞着耳朵听歌;看看不断重播周星驰经典电影的有线电影台,时间很快就过。第二天回到关口安排取回证件返港。Joseph则待了三、四天还没有任何消息。“困咗喺桑拿唔知做乜好,每日有唔知一百定二百人仔津贴,过夜就每晚98蚊。”有天无聊,还去了少年宫逛书城,在禁锢中过回文青的日子。整整一星期,他想海关大概将他的事投闲置散,于是走到罗湖报失,拿张临时回乡证便成功回港。
无分贵贱的“走私小队”
这过程对他俩来说,是种难以解释的经验,紧张是很紧张,有挑战法律的嫌疑,面对关口时确实是“唔讲得笑”,会尽最大演技去让自己隐身,当然面部表情总会透露端倪,紧张得要命。但他们又很清楚所做的并非伤天害理。“大家在这里,只是求生。讲到咁紧张,其实大家都是想在界线之间揾多少少。看到旁边各种各样的人,很多都是同声同气,有好一部份可能会不好意思结识聊天,因为目标明确,不是来识朋友,而且在这工种识朋友好像有点尴尬。其实个个也差不多,后尾了解到,小队里面,你以为龙蛇混杂,不完全错。但其实细心看,有道友,大肚婆,出钱买楼的情侣,电影系学生。中环下班赶来的人。大家有著明显的表面差异,但却感受到内容那种单纯求生的共同点。
Derek形容“初时会觉得奇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跟这班人一起,与道友和lowlife一起面对海关时隐藏紧张。后来就会觉得,其实彼此没有优劣,只是际遇不同,咁啱在机会之下以这种方式求财。肯打拼其实就一点不low。”
Joseph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而且文静,极其量只是内心有种对另类文化的渴望。从前不会觉得自己会接触到社会这一面。“最初会觉得几mindfucked,最深刻的是一对有智障的情侣;一个大肚婆拖著妈妈,二人都似是受毒品所害,走在身旁走货。会觉得这个社会为什么会这样。”
“但当融入了,放下某些自己给自己的形象定义,其实大家也不过在劳动。虽然真的话不投机,但大家都是用同一种逻辑过路,交收,避过侦察,收取酬劳。渐渐会好奇,其实是什么将我们的身份地位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