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少女.上】无家荫的护理少女:18岁,我终于要勇敢面对生存
所有问题都是衍生自一些最基本的经济生活,因为这是人的最大诱因。一个叫Laura的人。“虽然到18岁我才被逼离家,但由小学开始我已经没有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家庭保护。在一个没有家的家成长,我很早就知道,要靠自己去面对生存和找安全感,直到18岁,我终于要勇敢面对。人们常说什么理想,追梦,人生意义,你要我想的这些,我都没有。都只是生存的问题。”摄影:曾梓洋
她离开家已经三年,爸爸至今没有找过她。
有时候,家庭就是唔Work。问题是,唔Work咁又点。在复合矛盾的社会中,除了家庭的支持,安全感到底从何而来?
拍摄那天,她以一个“中场休息”的姿态出现,说是姿态,就是刚从Space放学,暂时松一口气,但仍然背著课本等著夜晚去补习的学生妹。如果不是已在新闻稿看过她的样子,我在黄大仙迎接她的时候,相信她也只是隐没在北院商场的一个少女,到擦身而过才要再通电一次才得以相认。在客货车上,我和摄影师处于半休息半准备的状态,思考著该如何展现这女孩。好像面对著透过特殊途径找来的人,大家都只能想著她乐观面孔下埋藏了无人知晓的那些晚上;而她倒像参与了郊游活动似的期待著新界一日游,她说自己从没去过沙田以北的地方,所以很好奇车子会驶去哪。为了迁就她晚上在大埔的补习,我们安排了东铁沿线的地方拍摄。“化学”是现在使她最困扰的东西。她柔弱地向身旁社工诉说不明白为何护理工作需要掌握那么深入的化学知识。
我客观知道的,就只有她是一个和家人断绝了来往的人。异常吗?不太,她与当下社会生态有很多重叠的部分;但也说不上寻常,她没有我们认为是最理所当然的社会支持,而且曾经饱受高压,濒临自杀边缘。但表面看来,她还好。有问题的人也有他完整的人生。香港没有没问题的人。
“社会问题?我唔识。好多人以为我哋冇自杀冇去援交,冇发癫就OK,问题就唔大;又有啲人会觉得,真系惨,咁细个就冇屋企,实会有童年阴影,影响下一代。但系我觉得,呢啲事唔系你可以选择点去理解,我只系直线咁向前行。”
最初得以接触到这个“无家女孩”,是透过非牟利机构的新闻稿电邮。几个字──“无家青年,何去何从?”以惯常采访心态面对,自不然穿戴了各种传媒或记者目光,最初总是会闪出一个“帮”字。会幻想到她的伤患,后遗和无助。亦在毫无资料之下已经会预估到那些家长的自私凶暴。我明白社会机构需要方便地将问题传播以得到直接的解决方法,但我的工作没那么伟大,比较是关注这些问题下,人的处境和变化。在约她拍摄前我要先了解一下她。到底,在框正的新闻稿以外,Laura是什么人。
电话接到社工后,我被叮嘱不要过分进取地入侵她的创伤经历,也许大家都对香港传媒的放大镜感到忌讳。话筒转交到受访的她后,我却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在连锁咖啡店跟我通话的她,间中大力吸啜那杯应该装满冰块的糖浆咖啡,那种噪音不时叠到她的笑声。在交谈的过程中,我们大部分时间聚焦在她现在的生活,仿佛就是在交换一对成年人在当下社会面对的种种环境问题,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她的共通点。毕竟,在遭遇创伤,挣扎求存,漂泊至此,岁数上她已渐长大成人。虽然这个社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育成,在生命中某时刻遭遇重大挫折变迁,但她感兴趣跟我聊的,或脑子切实在处理的,比较是当下自立和生存的问题,例如是她发现市场上居住选择的实况。如以她的薪水,只能租到极细㓥房,或是旧式工厦,要拉十字式电梯闸;要共用厕所;有怪客邻居,而且没有窗户的单位,她特别用力去表达一个残破的环境,强烈表示抗拒。对她来说,有种发现了原来香港的居住环境是这样的感觉。
她不时提高声线纯粹地诉说:“当时,我差点就签约了,没办法,不能再住朋友家中了。”
从奇怪的家居转移到奇怪的工厦环境,其实可能只是场景的变化,她也只是“哇哇声”地探索。
这样一个女孩,我看不出他曾经差点杀掉自己。
“一个Homeless的女孩,本来写法可多了。自小学起父母离异。原因,家变,爸爸重男轻女,在后母长年薰陶之下,携手定下了当两女儿18岁时就要离开家门这规矩。但在18岁前的亲子时光中,对著两姊妹,他们又有种为养育而养育的荒谬。控制、情绪善变,一直扭曲地监管她们各方各面的生活,一度逼得她情绪崩溃。这些都是据闻的事实。”
可是,在跟她访谈的过程中,好像最被大家忽略的,就是这段经历。记得曾经触碰到三个关于离家时那转折过程的问题,她回答到最后结论也是,“纵使有很大的负担,日复日的沉闷和无意义,但到现在也没有后悔坚持自己离家后的生活。”仿佛这对白是她极力去掩盖这段经历对她的影响的行证;抑或是,脱离了这段高压的家庭关系,确实让她感到存在。或者两者皆是,这是无从结论的。
她自觉“纵是如此,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由一直被高度控制的住家生活;一下子掉进另一个被租金、物价、前途、学费、散工控制的无家生活,就像大部分有家或无家的年轻人一样。
(鸣谢播道儿童之家提供访问资源。)
“第二人生助跑计划”致力协助18岁前被逼离家的青少年,为他们提供临时居所。 摘自播道儿童之家新闻稿: “按估算,因家庭问题,例:与家人关系恶劣/家人长期患病/父母离异等因素,未能有 安稳居所,有需要入住青年院舍的年轻人大约有7000人,但现时社会提供的青年宿位 并不多,以播道儿童之家为例,青年宿位也只有18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