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文化.来稿】追忆逝水年华:清涩的粤曲歌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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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有两个甚少举行的“粤曲歌坛”主题音乐会。29日,香港演艺学院戏曲学院学生会举办“追忆逝水年华——歌坛演唱会”。香港康乐文化事务署文化节目组在6、7日举办“歌坛粤韵音乐会”。

(“追忆逝水年华——歌坛演唱会”海报)

文:林万仪(岭南大学群芳文化及发展部副研究员)

康文署主办的歌坛音乐会,难得资深歌坛乐手应邀演出,可惜欠缺严谨的节目编排,临场加奏多首场刊上没有的粤乐,结构完整的粤曲只唱得1支,小曲也不过唱了4支,与传统不符。部分参演的中乐手(又称“民乐手”)在唯一的粤曲节目中停手不奏。作者早前已就这场音乐会在01博评发表评论。本文主要讨论戏曲学院的歌坛演唱会。

【林万仪:本土歌坛传统 错都唔紧要?】

清涩的“学院歌坛”

“学院歌坛”弥漫著一股清涩的气息,没有资深歌坛乐手坐阵,却有仍然在学的戏曲学院学生。表演科的学生合共唱了6支结构完整的粤曲和10支小曲。粤剧、粤曲同源异流,以“梆子”及“二簧”为不可或缺的音乐元素。梆、簧并无既定的旋律,传统的曲谱只提供唱词和板式[板眼形式]名称,唱者依照唱词的声母、韵母、声调,按板式及结句音等规范创造唱腔。乐手则以乐器模仿唱腔,引导、烘托和填补歌唱乐句之间的空隙,跟西方音乐的旋律与伴奏的主次概念不同。因此,乐手的角色不是伴奏,而是“拍和”,即以击乐拍出节拍,以旋律乐器和应唱腔。粤曲即兴互动的演出习惯与中乐强调视谱演奏的习惯大相径庭。戏曲学院音乐科的学生正在接受粤曲拍和的专业训练,当晚连“掌板”(击乐领导)和“头架”(音乐领导)都由学生担纲。

演唱会的策划、统筹也是由学生包办,尝试透过节目编排,交代歌坛发展史,分三幕演绎1930-1990年代的作品。学生的心思显见于精心设计的节目单上,只是选曲有商榷余地。例如在1950-60年代的环节,3支都是平、子喉对唱曲,其中2支是新马师曾(1916-1997)和崔妙芝(活跃于1950-60年代)原唱的作品,5支小曲中4支是王粤生(1919-1989)的作品,3支芳艳芬(1926-)原唱。一直以来,歌坛较多演唱抒情为主的独唱曲,叙事为主的对唱曲只是点缀。男伶钟云山(活跃于1950-70年代)自撰自唱的平喉独唱曲《一段情》,女伶冼剑丽(活跃于1950-60年代)原唱的子喉独唱曲《梅妃怨》,女大喉唱家蒋艳红(活跃于1950年代至今)首本《碧血洒经堂》,调寄粤乐《饿马摇铃》的小曲《哥仔靓》等都是香港战后歌坛的热门曲目。

学生的唱、奏技艺虽然有待精进,但大体上已达合理水平,音准、节奏、发声、咬字、吐字都没有大问题,除却少数唱功幼嫩的学生。其中1930-1940年代兴起的“精神音乐”及平喉“女伶腔”是本土歌坛的标记,值得讨论。

精神音乐未够“鬼马”、“得敕”

演艺设戏曲学院,学生不时外出表演。(资料图片)

演唱会以爵士乐式粤乐“精神音乐”揭开序幕。男乐手穿著一式白衬衫,黑bow tie (领结)、黑西裤,营造出Big band (爵士大乐团)的形象,相当整齐、醒目。女乐手并无刻意与男生一样装扮,穿了黑色衫裤或裙,令人想及歌坛当年只有女歌伶没有女乐手的现象。

爵〔啫〕士鼓(jazz drum set)、梵铃〔拧〕(violin)、色士〔史〕(saxophone)、木琴(xylophone)、士拉结他(slide guitar)等精神音乐的标志性乐器都用上了,还加了班祖(Banjo)、悲时(Bass,低音结他)和源于中东,早已发展到不“洋”的洋琴。

精神音乐研究匮乏,尤其关于音乐本身。硕果仅存的唱片和现场录音揭示,资深歌坛乐手的精神音乐不是一味快夹响,作者建议以地道粤语“鬼马”(机智、灵巧、诙谐)、“得敕”(得意洋洋、眉飞色舞)来形容这种音乐。

乐手通过音色变化,轻重、疏密的对比,大幅度的滑音,将个别乐器的色彩发挥得淋漓尽致。爵士鼓神气十足;梵铃时而尖锐,时而柔和,色彩变幻莫测;色士诡谲多变,令人捉摸不透;士拉结他电音奇幻,时长时短,时断时续,机灵敏捷;木琴清脆剔透,活泼、调皮,上下行滑音如湿水榄核〔歇后语:两头唧〕,精灵、滑稽。在结构上,齐奏中即兴穿插独奏片段,以冷场衬托热场,突出热闹的气氛。梵铃手往往以既重且促的顿音示意一个段落的终结,交予其中一位乐手独奏一小段,其他乐手会识趣地停下来,当听到独奏的乐手有收结之势就纷纷加入。按此方式,下一轮再交予另一乐手独奏。这种即兴的交接,随机巧变,为观众带来一种不可预知的快感。

在学院的演出中,鼓点流利稳健,旋律音乐明快流畅,全程欢快热烈,乍听起来,尚算生气勃勃。可惜全曲起伏变化不大,略嫌平板,未够“鬼马”、“得敕”。前辈的技法不妨借鉴。

形象颠覆而得“女伶腔”神髓

清涩的学院歌坛上,扑朔迷离的平喉“女伶腔”唱者。(香港演艺学院戏曲学院学生会)

精神音乐奏罢,身穿宝蓝色长衫的短发女生从后台翩翩而至,轻描淡写地唱著小明星(1913-1942)的首本名曲《风流梦》,声容均与玩世不恭的曲中人契合。小明星在1930-40年代初占尽歌坛风光,廿九岁在歌台上咯血而亡,除却唱片中的歌声,几张仅存的半身照还留住画柳眉、恤鬈发,著旗袍的倩影。女生的装扮完全颠覆了上世纪初的女伶形象,但非男非女的音色,婉转中略带棱角的行腔已得其神髓。音乐会后,我与她有以下一段对话:“你学生行的,是吗?”她点头。“你唱戏场曲时都是这样发声的吗?”我再问。“我刻意把声带收窄少少,唱女伶嘛。”她边说边将姆指和食指靠拢,形成一道不粗不幼的罅隙。

《风流梦》原唱者小明星(1913-1942)当年占尽歌坛风光。(互联网图片)

平喉“女伶腔”是粤曲歌坛的标志,小明星腔更是其中的代表。即使到了上世纪末,歌坛唱得最多的流派是星腔。1990年代的歌坛可谓三代同堂。老字号“今乐府”还请得到小明星唯一嫡传弟子陈锦红(活跃于1940-90年代)。周颂雅(活跃于1970-90年代)当年在画廊开设歌坛,甚是风雅,她的星腔丝毫没有斧凿痕,去年应康文署之邀献唱,风韵犹存。当时已崭露头角的梁玉嵘(活跃于1990年代名至今)间中从广州来港,在音乐厅演唱之余,也顺道去“今乐府”客串,小明星的曲在她的处理下,音色圆润浑厚,行腔工整精致,标示著另一种风格,另一种美学。

作为生角演员如何演绎平喉女伶腔,女生认真思考过。有意识地选择性别模糊的音色,不用圆浑工整的腔口而出之平实自然,已得本土歌坛风格之三昧。

回想1930年,已经在歌坛走红的小明星只有十八岁,介绍她灌唱片,协助她设计唱腔的粤乐名家梁以忠(1905-1974)当时亦只得廿五岁。戏曲学院的学生现时亦正值发光发亮的黄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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