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黑水摄影第一人 花8年拍尽夜间海洋梦幻生物 美得超出想像

撰文: 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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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后黑水摄影师张帆,工作地点是夜色下漆黑的海域,他通过灯诱的方式,将深海中大量的浮游生物吸引过来,然后进行拍摄。这些生物的色彩如梦似幻,外形五花八门,美得超出想像,很多生物是张帆第一次见到,可能也是人类第一次见到。

文:韩嘉琪 编:刘亚萌(一条)

过去8年里,张帆去了数十片海域,拍摄了上千种海洋生物,集结成新书《黑水:无尽深渊的未知世界》,让中国首部黑水摄影集出版,属国内第一人。

被水母蜇是张帆的日常,虎鲨、水蛇、海狼,在他的身边神出鬼没,虽然患有强直性脊柱炎,需要远离潮湿,但他觉得:“回归大海,就像回归母体”,只要身体允许,就会尽可能地追随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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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梦幻生物 只有“黑水”里才有

自述:张帆

2016年,我从一般的水下摄影转向黑水摄影。我潜水多年,看过大翅鲸、蓝鲸、抹香鲸,追寻过世界各地的鲨鱼,对这些庞然大物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想去探索一个全新的领域。

当时,“黑水摄影”在国内还是一个很新的词,在国际上也是如此。我第一次去菲律宾尝试黑水拍摄,甚至没有完整的操作方案。黑水摄影是在夜间进行的,普通的夜潜会顺著海洋的底部逐步推进,人一直是有“底”的,而黑水摄影在外海进行,这片海域可能有上百米上千米深,潜水员要悬浮在万丈深渊的表层。

黄昏以后,我们会先开船来到外海,在水域上投放一个主灯,来引诱众多海里的生物聚拢。每天夜幕降临之后,大海中发生著全世界最大规模的迁徙。一些白天生活在海洋深处的浮游生物,包括很多常见鱼类的幼体,会在月光的召唤下,成群结队地迁徙到海洋表层觅食、交配。

我第一次进入黑水拍摄,感觉跟航天员一样,是一种半失重的状态,周围一片黑暗,浮游生物会发出点点的星光,像繁星一样,非常非常美好。这些生物中,有很多是我们人类无法在牠们生活的海域所遇见的,牠们有很多你难以想像的特殊的形态,非常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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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我在佛罗里达的海域偶遇了副棘茄鱼,牠是𩽾𩾌鱼的一种。这种鱼长大以后像一个压扁的饼,在海底躺著,还蛮难看的,但在小时候,牠非常呆萌,周身透明圆滚滚,尾巴像飘带一样。幼年的比目鱼,有非常漂亮的头冠,但实际上是牠的鳍条。成年后,牠的眼睛会长到同一侧去,变成我们所说的“菜市场鱼”。

有很多人好奇,自然界有这么多种鱼,为什么只有比目鱼的眼睛会长在身体的一边。其实,从早期发现的化石看,比目鱼的两只眼睛也曾各居一侧,但为了适应环境,牠一侧的骨骼和肌肉发展得比较快,然后就慢慢地把眼球推向了一侧。

今年2月,我为了新书要去补拍一些素材。一次拍摄,我用余光看到水下突然窜上来一个生物,紧接著,眼前的取景器被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填充起来。我反应过来,这是七腕章鱼。七腕章鱼所生活的海域最深可达数千米,可能是地球上已知的最大的章鱼。牠的幼体在阿尼洛曾被发现过一次,是一个很小的个体。而我遇到的个体大概有20公分,当时整个人就呆住了,心脏狂跳。因为太兴奋,都不知道怎么拍照了,参数都没有调好。

此时,这只小章鱼已经下降到水下40米,我需要抉择放弃还是继续,因为我使用的29%高氧气体,不允许我继续下潜。但突然,牠停了,面对著我,把所有的腕足展开,就像一个花朵一样,我这才有机会抓拍到牠。当我从水下40米升回到水面的时候,海面上空无一人,我忍不住挥舞著手电放声大喊,因为实在太激动了。

黑水中,我还常能看到海洋生物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锦葵船蛸,经常会带著水母搭便车。为了躲避敌害,牠会随机抓住一些漂流物,可能是海藻、小树杈、塑料袋,隐藏自己。而锦葵船蛸在漂流的过程中,也会有小鱼跟随著牠。

大海中,没有那么多的躲避物,生物之间就需要彼此更多的依靠。我们陆地上有珠穆朗玛峰,但在海下,其实有更高的山脉,更丰富的地貌。海洋的平均深度大概为3800米,所以海洋并不是单纯占地球面积的71%,而是一个从上到下很广的立体空间。这片深渊中至今孕育著无数未知的生命。正如海洋学家曾说过的那句话:未来浩瀚的边界并非在外太空,而是绵延在海洋下的这个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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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母蜇成猪头是我的日常

黑水摄影同时需要高超的潜水技巧和摄影技巧。我们一边被不规则的水流推著前进,一边要寻找小至几毫米的微生物,还要以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去拍摄牠们,相当于你在滑雪的同时,还要给一个人拍照。鱼有鱼鳔,但人没有,所以你要通过肺部控制,实现厘米级的上浮和下沉。在这样一个复杂的拍摄过程里,意外还是挺多的。

拍黑水的时候必须戴手套头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你不知道会有什么样奇怪的物种被吸引过来。但即使这样,水母仍然可能会冷不丁蜇到你一些没有被覆盖的部分,比如说面镜和头套边缘,就是我的“阿克琉斯之踵”,啪一下,你就面目全非,像小猪一样。我一个好朋友,跟我反复强调,夜间千万不要穿白色的脚蹼,因为白脚蹼看起来像鱼一样,会有一些大型的鲨鱼被吸引过来。也有朋友在潜黑水的时候曾经被旗鱼刺穿过小腿,他还特别得意地给我展示这个伤痕。有时候惊喜和意外只差一点点。

但我不想去妖魔化这些海洋生物,包括鲨鱼,因为这些鱼并不是主动攻击人类,而是被吓到了,所以才横冲直撞。我们在做的事,其实也是反自然的。正常情况下,黑夜的海洋中不该有这种超出“原住民们”认知范围的亮度的大灯,牠们也想看看,这边为什么这么亮。我们潜了这么久的水,来自海洋生物的袭击非常少见,绝大多数的问题还是来自于自身的疏忽。就跟不要疲劳驾驶一样,也不要疲劳潜水。

因为水下有海流,潜水员会跟随主灯一起随波逐流,一次可能会漂10英里之长。有时候如果你特别专注地拍摄,追著生物一路游,结果可能是,你周围没灯了,也没人了。如果你心理素质不好的话,就会很慌,但有经验的潜水员,就会把身上的光源全部关掉,360度转一圈,查找周围有没有光源。因为黑水摄影通常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甚至十来个人一起同行。如果你看到同伴在远处一闪,就好像是闪电云一样,你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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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物种有不同的拍摄难点,有的怕光,你就得耐心地使用红光;有的运动速度非常快,你得紧跟著牠。比如,拍摄柳叶鳗得特别小心,虽然牠全身透明,但如果打不好光的话,牠的眼睛就像摩托车大灯,反光超级严重。

我们拍摄基本都在冬天的热带海域,因为这个季节物种更加丰富,水温大概21度左右。但由于每次潜水都会持续七八十分钟,到后半潜的时候,人体抗冻的能力越来越差,还是会打哆嗦,甚至有失温的感觉。

我想,我喜欢黑水摄影,是因为它和我的个性十分贴合。我以前经常说自己有“幽闭空间喜爱症”,因为当我置身在黑暗中,我发自内心地感到舒适,不受打扰。小时候,我也曾经害怕黑暗,在夜间的大海里游泳,我会想鲨鱼会不会咬我。但当我对海洋生物有了足够多的了解时,我发现海洋是一个更加平和的、能够接纳一切生物的空间。每种海洋生物都有自己规则的生活方式,比如说一条鱼,牠几点钟起床,从哪里经过,回到哪里,都是计划好的,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你。我们作为一个大海的访问者,往往是很受包容的,所以我从来不会畏惧海洋。反而是人类的很多行为,对于这些海洋生物来讲,才是致命的。

哪怕你在楼下卖菜 至少我能见到你

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患有强直性脊柱炎,这个病很难治愈只能控制,医生告诉我要远离潮湿。有时候踢蹼的时候腿会痛,一边的腿使不上劲,有时候整个颈椎会很难受,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你潜不潜水身体都不适,还不如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我曾在加拉帕戈斯遇到过一个台湾小伙,他有比我更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后来他发现他挺适合潜水,由於潜水的时候是看下面的,即使他不能擡头不能低头,也可以不影响潜水。人生按照天算,是一个非常有限的时间,如果你仔细去想你这辈子想要完成的事情,其实是需要计划得非常好,才有可能一一达成。所以我有一种紧迫感,趁著我身体还好,我要把最想做的事情尽可能不遗余力做出来。

我大学是在中央美术学院学的版画专业,2008年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游戏公司工作。这份工作类似于技术民工,而且从小到大,我根本不爱玩游戏,所以我开始消极怠工,经常翘班,但也没有勇气离职。一天中午,我从花鸟鱼虫市场提著一条红尾鲶鱼回来,刚好被老板撞上,他就问我,你还想不想干了?我说干不干都行吧。后来我就离开了,其实我挺感谢CEO的,是他迫使我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那段时间,我回到老家海南,想到了和大海长久以来的缘分。小时候,我喜欢自然,不喜欢上学,老师经常会看到我钻到桌子底下,从教室跑出去。我妈怀疑我有多动症,甚至想带我去医院看病,但唯独发现去海边刨沙子的时候,我能撅著屁股找贝壳,一待就能一两个小时不动弹,贝壳的结构让我著迷,是人造物无法还原的精妙。这时,我妈才确定我这孩子还是正常的。

5岁半的时候,我画过一张《海阔天空》,讲的是两个小朋友坐著帆船到远海,浮游生物、鱼群聚集在周围,构成了一个海洋的生物链。读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淘到过一本水下摄影的画册。这本书后来成为我的职业启蒙。于是在2010年,我决心成为水下摄影师,因为我觉得这是个一辈子都不会无聊的职业。

我开始学习潜水后,发现我身体的适应性很好。小时候,我对潜水一度有阴影,我曾在三亚尝试过体验潜水,当时的教练把我的头直接往下摁,导致我的耳膜穿孔了。幸运的是,正式学习潜水以后,我身体的适应性很好。我们的耳膜对外界压强变化很敏感,在下潜过程中,每10米增加1个大气压,耳朵通常很难适应这种快速压力变化。但后来发现我是天生的BTV(Voluntary Tubal Opening, 免手耳压平衡),意味著我可以不用捏住自己的鼻子,来达到耳压平衡。这是一种身体上的天赋。

当时我父母极力反对我的选择。我在海上漂泊,经常会没有信号,他们联系不上我,晚上就睡不著觉。我妈经常跟我说:“哪怕你是在楼下卖菜,至少我每天能看到你。”但他们后来发现,我每次出去,都能完整地回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当你做一件你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是不知疲倦的。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晚上七八点钟去拍摄,早上五六点钟回来,一擡头东方泛起鱼肚白,每天都很兴奋,因为太多东西没有见过了,太多东西想要去记录。当你做了很多年,绝大部分的物种都见过,你再去寻找不一样的物种,难度就会几何级数上升,经常三四天等不到自己想要的。

但不管是枯燥也好,痛苦也好,寒冷也好,在你拍到的那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常说,潜水就是能够搜集我心目中的大海,然后把它最美好的姿态,一个一个去讲述给我的读者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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