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权|“直男”眼中的性别霸权 互联网女权成了“女拳”吗?
近年来,受益于社交网络的发展,全球新一代“女权主义运动”声势浩大,也让不少中国女性“觉醒”。中国的女权主义讨论主要集中在豆瓣等互联网平台,批判传统家庭观念中对女性的压迫,但这些言论也令她们口中的“直男”感到不悦,批评她们“凡事都要跟女权挂钩”,是刻意造成两性撕裂对立的“女拳”。
在这样持续不休的争论下,当局的态度也耐人寻味。长期以来,官方传媒被指刻意回避有关女权运动的报道,共青团中央和一些政协委员也曾公开表示要警惕“键盘女权”。今年4月,豆瓣等网站更一夕间封杀了大量女权议题的帐号和讨论组。
中国互联网上的女权主义思潮,究竟带来更多平等还是争拗?它还会继续“野蛮生长”吗?内地女权主义人士妍希(化名)接受《香港01》记者访问,给出她的答案,并一一回击指控。
风险高收益小 女权主义走到网上
中国并非没有像西方那样走上街头的“女权主义者”,但妍希指,传统媒体对此的正面报道较少,即便给予报道,由于未解释行为的动机和脉络,她们容易被平民百姓当作笑柄。根据2015年“女权五姐妹”在上海举牌反性骚扰示威的现场调查数据,70%都持反对意见,认为女性被性骚扰与穿得少有关,印证了女权主义诉求与普通市民观念之间的落差。
街头行动也面临较大的法律风险,例如“女权五姐妹”便最终因筹备在巴士上示威而入狱。此外,女权主义组织也不受官方认可,无法进行民政注册。妍希说,2016年新《慈善法》出台后,这些组织亦不能再领取乐施会等境外组织的资金,“处境非常惨,能持续下来的没有几个”。她曾到访的北京女权自媒体“女权之声”,也于2018年“被打压到挂掉了”。
她还透露,现在仍有少数几个女权组织“偷偷拿非常敏感的基金会的钱”,但没法特别公开地做事,这也是“线下女权声量渐弱”的原因。
#MeToo 证中国女权“行动力”
对于女权主义者来说,虽然在日常生活中争取诉求面临阻碍,但她们的思潮近年来透过网络,还是得到广泛的传播。妍希表示,特别是西方的#MeToo 运动,在中国亦掀起了浪潮,证明大家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
#MeToo 是2017年10月哈维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骚扰事件后,社交网站兴起的主题标签,用以谴责性骚扰等行为。在中国,央视主持人朱军、龙泉寺前住持释学诚等各界公众人物都成为“被#MeToo”的对象。
相较于早期女权运动强调在既有建制下,补齐女性政治、经济权益相对于男性的短板,近年兴起的互联网女权热潮,将关注点更多放在身体自主等日常生活场景中的性别平等问题,也提出了“不婚不育”、“男性无用”等倡议;在发生受害者为女性的暴力事件时,一些网民也会思考,事件背后与性别不平等的联系。
然而,弥漫在微博、豆瓣、知乎上的女权主义言论,被一些人认为太过“激进”(radical)。反对者批评,一些女权人士以“小屌子”(衍生自“婊子”)这样的侮辱性字汇来称呼男性,甚至将中国大陆的男人起了“蝈蝻”(“国男”的谐音)的外号,用以区分海外和港澳台的男性,被指有“崇洋媚外”之嫌。
“攻击男性没太大问题”
对于女权主义者攻击男性群体的做法,妍希表示,虽然这不是通向性别平等的有效路径,但却并没有太大问题。
妍希解释,根据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提出的“诠释性劳动”(interpretive labor)概念,在不对等的权力关系里,作为压迫者的男性可以随意发表冒犯言论,被压迫的女性却被要求共情压迫者。男权主义者要求女权主义要温良恭俭让,正是行这种压迫。
她进一步指,那些男性作为目前父权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不反思自身、主动严于律己,去努力了解自己压迫到了甚么人,反而只会要求女性以温柔的姿态去无偿进行反向教育,自己再“像皇上听早朝一样,大打哈欠伸伸懒腰,看要不要极不情愿地从手指缝里施舍对方点甚么”,“这是bulls**t,这种人得到‘蝈蝻’的称谓一点都不亏”。
栋笃笑嘲男性惹抵制 揭社会双重标准?
这种“攻击男性”的女权运动模式,也被一些意见领袖充分运用。栋笃笑(stand-up comedy)演员杨笠去年在《脱口秀大会》节目上,便直指一些男性“看起来那么普通,但是他却可以那么自信”,直批“男人还有底线呢?”。杨笠的言论虽然得到众多女权主义者的拥护,但却被批“女性霸权”,甚至在社交平台引发大批男性网民的“抵制”。
围绕杨笠言论引发的风波,曾有知乎网民收集了内地综艺节目上针对女性的歧视性言论,发现“女性笑话”向来是栋笃笑、相声和小品中的经典项目,例如“剩女不是你选择,而是你没人要”、“女儿是二手货,不好嫁人”等言论比比皆是,认为大家对公开攻击女性见怪不怪,建立起双重标准,才会反感杨笠的言论。
▼ 许多栋笃笑、相声和小品都大开女性玩笑
系列报道:中国女权|从妇女解放运动到#MeToo 看中国女性权益议题变迁
但亦有人直指,女权主义者将所有男性作为攻击对象,犯了样本偏差(sampling bias)的错误:
你们为啥不去抵制那些侮辱女性的人,反而来无差别攻击所有男人?
妍希则认为杨笠的发言无可厚非,是“将过去男性对女性的行为反向施加,站在‘第一性’的位置去凝视男人”。她指出,杨笠的言论虽然不完全符合女权主义的平等导向,但“远不如当前父权制框架下,男性日用而不自知的对女性的压迫(包括但不限于语言)来得恶劣”。
指控“女权自助餐”是忽视女性贡献?
女权主义者背负的“罪名”还不只是攻击男性。近年有网民形容女权人士是在吃“女权自助餐”,认为她们吃饭要男人买单、结婚要男人买房,不愿承担义务却索取权利,藉平等主义来追求特权,造成女权主义的污名化。“女权自助餐”也让不少即使是“进步主义者”的男性,听到女权就立即摇头,造成女权运动的理念难以获得跨越性别的支持。
▼ 4月12日,豆瓣大量女权群组被封杀,引发女权人士热议
在妍希看来,这些宣称因女权主义“特权化”而否定女权的“进步男性”,自我感觉太良好。她认为,女性在现今男权社会承担了远超过男性的义务,包括生育和抚养儿童,“客观上是维持了整个人类社会的持续运转”。
妍希指出,生育和抚养的义务被资本主义“甩锅”给家庭,再被男性“甩锅”给女性,成为无偿的家务劳动,“本身就是伦理学上的不正义”,而那些宣称是“进步主义者”的男性,却无法为平等分摊这些生育成本提供制度性变革。
妍希:女权主义悄然改变中国
另外,反对者中有人批评中国女权是“田园女权”,认为她们只说不做,难以将网上发言践行到生活中,也不会与日常生活中的同事和亲友分享自己“离经叛道”的观点。对此,妍希认为,用“言说”挑战时代既有的霸权话语秩序,本身就是一种“做”了。
她坦言,即便受到压力,中国的女权主义仍会在互联网上生生不息,而它也会彻底革新女性的思想。近年来愈来愈多的女性对于遭受性侵害乃至“微性骚扰”,有了更加敏锐的感知,并采取更加积极的维权行动;围绕女厕所数量不足的抗议,令各地增设了无障碍洗手间;《反家暴法》的立法也在一定程度上呼应了女权主义者的诉求——这些在在显示女权主义思潮正在令中国社会悄然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