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孤品”华严寺
《黑神话·悟空》上线近两月,各位“天命人”熬夜通关游戏的热情逐渐向文旅端延伸,游戏主要取景地——山西,在十一假期爆火,迎来了“泼天富贵”。提起山西的古建筑,云冈石窟、佛光寺早已声名在外,玉皇庙、小西天也在游戏发行后,后来居上成为热门景点,迎来客流量高峰。但在山西,被梁思成称为“海内孤品”的华严寺,却一直名气不大。它虽存在得很低调,却是中国古代建筑的范本,还牵涉着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往事。
林粱山西考古之行首站
“梁上君子、林下美人”,在20世纪的中国,这对名门之后、才子佳人的结合不仅传唱出了一段爱情佳话,还绘就了中国建筑史上极为灿烂的一笔。
怀着“中国人一定要写出自己的建筑史”的信念,1933年9月4日,梁思成与林徽因从北京西直门火车站出发,经张家口,一夜舟车劳顿后,抵达了山西大同。这是梁思成、林徽因等中国营造学社(中国首个研究古建筑的私立学术机构)同仁第一次奔赴山西,首站便是大同华严寺。
“殿面阔九间,巍然压台上,余辈遽窥全豹,不期同声惊讶,叹为巨构。”梁思成在《大同古建筑调查报告》中这样记录初入华严寺的惊喜之情。
初至华严寺,一行人的考察测绘工作立即展开,对寺庙的布局、特征、物件有了基础的掌握:寺庙整体分为上下两寺,依东西轴线而建,布局严谨,规模宏大。上寺以大雄宝殿为中心,分为两院;下寺以薄伽教藏殿为中心。除两座主殿为辽金时期建筑外,其余皆为清朝时期重建。寺内的辽金建筑、小木作天宫楼阁、彩塑、壁画等各类文物均居同类作品中的上乘。
现存的老照片里,我们还能看到梁思成满面风尘爬到寺内大梁上的情景,也看到长发挽起、穿着干练的民国女神林徽因站在大殿屋顶,依偎在一尊高她三倍的彩塑大佛下面认真测量记录的样子。
今天,我们仍然可以凭借老照片中的场景,想象二人实地考察时的激动之情:走进薄伽教藏殿,映入眼帘的是殿中“天宫楼阁”模型——这是中国现存唯一的辽代小木作;调整视线焦点,还可见殿内佛坛上供奉着辽代塑像31尊,中间是释迦牟尼佛为主尊的彩塑,左边是以过去燃灯佛为主尊的雕像,右边是以未来佛弥勒为主尊的彩塑,均为中国现存辽代彩塑艺术的珍品,佛坛外围四角布置着四大天王,在全国独此一例;再登高细看,在殿内四椽栿底,赫然有两处题字,这些题字提供着关于始建者身份和建寺时间的珍贵讯息,对于研究华严寺的历史沿革具有重要价值。
梁思成和林徽因在此对华严寺进行了细致考察,并在1937年再次进行详细的测绘和研究。在考察中,他们对华严寺的建筑结构、雕刻艺术以及历史价值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记录。
实地考察打破日本偏见
二人的两次实地勘测和记录固然意义重大,但早在1901年,日本建筑学者伊东忠太就先一步来到山西,对华严寺做了测绘,完整地记录下了这座寺庙的建筑结构与规格,并推断华严寺建于金代。沉寂了近千年的古寺——华严寺在那时就已被发现了。
因此,当伊东忠太后来受邀到营造学社演讲,建议将来中日合作研究中国古建时,提出:“中国学者负责在书斋里查阅文献,日本学者负责进行田野考察。”
这让梁思成非常不服气,他在自己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古建筑考察报告中提出:“近代学者治学之道,首重证据,以实物为理论之后盾,俗谚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适合科学方法。故研究古建筑,非作遗物之实地调查测绘不可。”因此,实地测绘华严寺,梁思成已心心念念许久。
据相关记载,在抵达华严寺之前,梁思成林徽因就在书上看过伊东忠太拍的一些照片,可真正到了现场,古刹壁画,满殿神佛,仍让一行人深觉震撼。
梁思成掏出随身带着的《营造法式》(中国第一部古建筑著作,宋代李诫著),与华严寺薄伽教藏殿中的每个细节逐一比对。他又惊又喜:《营造法式》里的很多繁杂的细节,在华严寺都可以找到。在他眼里,华严寺简直就是一个“活”的“古建筑标本”。
过程中,梁思成对华严寺薄伽教藏殿的建造年代进行了重新考证,并认定其建于辽代。这一发现有力打破了此前日本学者关于“华严寺建于金代”的定义,对于研究辽代建筑和历史具有重要意义。
浸润着辽金文化的千年古寺
的确,作为辽金时期的佛寺建筑,华严寺在保留汉族传统建筑风格的同时,也融入了契丹和女真的民族元素,是独一无二的建筑范本。
首先,华严寺的山门、大殿均用庑殿顶,阁用重檐歇山顶,颜色带特殊的青灰色。殿堂内部大量采用了减柱和移柱,大殿建在了高高的月台之上,台前还有牌坊和钟鼓亭等等,这些都具有鲜明的契丹族建筑特征。
其次,寺内主要建筑均坐西朝东,与坐北朝南的传统寺庙相比,显得十分特立独行。这一布局和契丹人对太阳的崇拜有关:他们的建筑多面向东方,以迎接每天的日出,有着“以东为尊,逐日而居”的生活习俗。
尽管华严寺的主要建筑为坐西朝东布局,但寺内的一些建筑,如海会殿,依然保留着传统汉族建筑的坐北朝南布局。这表明在辽代,契丹族与汉族的文化传统得到了融合。而且,华严寺的建造也采用了汉族熟练工匠的技术和风格。
文化的融合不仅体现在华严寺的建筑布局方面,也体现在塑像中。观察寺内的塑像,即可发现其既有唐代风格的延续,又展现着辽金文化的个性。譬如,更加注重面部神态,衣饰丰富、华丽却不张扬,人物更具动感,体态各异。
塑像中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薄伽教藏殿内一尊合掌露齿的胁侍菩萨,因其独特的微笑和露齿的表情而被郭沫若、郑振铎等多位学者誉为“东方维纳斯”。
这座塑像面形丰满,体态秀美,合掌微笑,婉丽动人。其神态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传统佛教造像的严肃风格,是研究辽代文化、宗教信仰和雕塑艺术的重要实物资料。1982年,“东方维纳斯”成为辽代彩塑邮票上的点睛之笔,让更多的人领略到了辽代艺术的魅力。
梁思成对华严寺“海内孤品”的评价并非夸大其词。华严寺具备辽代地宫、金代建筑、明代塑像、清代壁画四朝合一的壮美景观,千年间,几经战火,又经多次修缮,才基本恢复到明代以前的规模。
“世事熙熙,从来富贵无了局,到此说了就了;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难放下,于斯当放便放”。如今华严寺普光明殿前的一副楹联,常常引起许多游客的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