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艺术家游走上环寻觅历史美感 区内招牌堪称“字型博物馆”
【艺文编按】香港各区街景各有特色,各区旧建筑更是一代人共同回忆。奈何应随城市发展,不少唐楼面对拆卸风险,非凡出版《记忆若有限期》作者赵绮婷便尝试透过写生和绘画,用画笔为香港社区美学留下印记。本文摘自《记忆若有限期》第一章〈上环〉,并附上作者画作,图文并茂描述她对嘉咸街、石板街等上环街道印象。为阅读需要,部分撷取内容有些许调整。
第一章会带大家走进港岛不同区域,在街道散步,寻觅历史和发掘美感。第一站是个人最喜爱的地区——上环。
上环位于香港岛中西区的北部,东边界线为鸭巴甸街、永吉街,西边界线则为威利麻街。南边的皇后大道中连接着中环和上环。追溯至英治时代早期,1840年代,上环属维多利亚城“四环九约”其中一环。当时的英国人主要住在中环,而上环则一直是华人聚居之地。从中环缓缓走到上环,不难感受到一街之隔,两区也有着截然不同的人文气息。中环是香港的中心商业区,车水马龙,人人步伐急速,畅谈商业财经;但一踏入上环,行人的步伐节奏仿佛瞬间放缓,让写生者也能眈天望地,好好品味一番。
名称:记忆若有限期——香港城景美学印象
作者:赵绮婷
出版:非凡出版
对艺术爱好者来说,上环是充满“仙气”的地方,有许多中西画廊、街头涂鸦,艺术气息浓厚,在街头巷尾都能找到历史建筑与文物的踪影。上环的历史与艺术感,可以从一个个可爱又通俗易懂的街道别名体现出来,例如:高升街,又名“药材街”;摩罗街,又名“古董街”;文咸西街、德辅道西、永乐街等组成的“海味街”;以及较新的“画廊区”:苏豪区、荷李活道等等。此外,这里亦有不少历史建筑及古迹,英治时期建筑俯拾皆是,当中包括西港城(旧上环街市北座)、医学博物馆(旧病理学院)、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必列者士街会所、孙中山纪念馆等;至于中式古建筑方面,最著名的要数清道光年间(1840 年代)建成的文武庙。
上环区的成型,据传亦跟清代太平天国之乱有关。当时许多华人为逃避战火来港,在上环落脚。凭着他们的资金和营商经验,上环很快便发展成华人的主要商贸区。当时最靠近海傍“三角码头”的苏杭街和文咸西街,成了香港早期转口贸易集中地。时至今日,该两条街道附近仍充斥着沿海交易产业如海味、茶叶店舖。尽管时代变迁,上环开始吸纳不少新式商店,但海味街、南北行等等这些历史标志,在上环街头依然随处可见。
而在区内老店门外高悬的招牌,堪称“字型博物馆”!中国书法性质上属于表意文字(Ideographs),一体兼具形、音、义,能够活现街道的性质和气质。这里的招牌字体选择较为典雅,除了端正的楷书,一些茶叶舖、燕窝店还会选用较罕见的行书、草书,由于字速轻快、线条流畅,令上环区的文艺氛围更加具象化。
街道上的招牌和字体,将不同行业的气质勾勒出来,若配上写生时的现场体验,例如海味街浓烈的咸鲜气味、活泼的舖头猫等等,能令画家吸收视觉以外的元素。街头写生,当然会受到时间、物料的限制,但这亦是很有趣的“第一手材料”收集体验。我通常都会在街道上绕几圈,甚至随机找一家餐厅吃东西,又或进去舖头闲逛一下,从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及空间感等不同层面,好好感受一下这个社区。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像记者,甚至是更主观些的观察者,再加上自己在这区的回忆,混合成一个印象后,才绘上画纸。笔下用水彩渲染出来的上环,总充满一种浪漫气息,渗透着点点物哀感,可能是知道许多景物都面临消失的危机吧。
〈嘉咸街〉
还在港大求学时,我经常有机会在上环区散步,将眼前看见的景貌用较写实的笔触记录下来。若要在上环寻找我独特的记忆点,除了街道写生,就要数嘉咸街和石板街了。
嘉咸街名字起源已不可考,有说是纪念英国政治家Sir James Graham(1792 - 1861), 另有指是纪念英军将领Sir Fortescue Graham(1794 - 1880)。这条街上最出名的存在要数至今已有约160年历史,全港最古老的露天市集嘉咸街街市。2014年我听闻该百年湿街市快将拆卸重建的消息,遂跟随写生前辈们到这里作画联署申请保留。在“卑利街 / 嘉咸街重建计划”下,这街市将变成私人住宅及嘉咸市集,而街道原有的十七间档干货店及食肆须于翌年迁出,另十一档湿货店则可待至新鲜货市场落成后继续经营。
2015年商户迁出限期届满前,七十年老店新景记面家将最后两天的全数生意额捐给护老院,吸引不少市民来光顾缅怀;亦有餐厅因坚拒迁离,加上民众不舍心情,引发了堵路行动。当年,我第一次感受到在重建巨轮下,百年历史景色可以变得如此脆弱。
〈石板街〉
石板街,正式名称为砵典乍街,在1858年以香港总督砵甸乍命名,现时属于一级历史建筑。石板街连接上方的荷李活道以及下方的干诺道中,有别其他寻常的道路设计,石板街利用一凹一凸的石块砌成街道,既方便行人上落陡峭的中上环街路,也有助雨水从两旁泻走,也让“石板街”这个简明易记的别称流传至今。
在写生时喜欢探寻怎么样的街景?石板街给我很大的启发。记得读高中时,还未懂得如何发掘和寻找自己喜欢甚么风景,在绘画一些著名景点如天星码头、尖沙咀钟楼、海洋公园等的过程中,接触到了鼎鼎大名的石板街。这条街道于商业区中创造了一道历史风景线,窄窄的斜路两旁聚集着铁皮排档,街道更紧贴着几条主要交通大道,包括繁华的皇后大道中、荷李活道等。这个强烈的对比,驱使画家必须作出很迫切的素材取舍:该站在历史的一方,还是商业的一方?当时我开始意识到,写生不只是客观的“搬字过纸”,每一笔、每种构图都反映了个人立场和选择,假如运用得宜,画面就能建立出鲜明的故事与讯息。
石板街丰富而混杂的街道字型学(Typography),也引发出一些我对于“身份”的思考。历史悠久的石板街,经历过英治初期,到战后经济腾飞的日子,两旁的小排档应运而生,从老照片中可以看到档舖种类多样化,包括皮鞋、影楼、裁缝等,应对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外客人。由街道拾级而上,从低至高穿梭于层层叠叠的店舖招牌下,这个有趣的观赏形式,在我眼中好像一幅立体拼贴画,将霓虹招牌、手写中文书法招牌、勾线英文书法,甚至混杂日文、法文的广告牌等等,一次过呈现眼前。这种视觉冲击,除了带来美学上的启发,更迎面抛来一个问题——香港的视觉文化身份,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绘画街景时,通常都是从第一身视觉出发。个人很喜欢这种自然的角度,透过画面直接反映眼前的街道风景,让所有人都能轻易代入其中。然而,随着愈画愈多,看着香港风景,感觉也像看着自己,难道自己的身份不也是同样的混杂、多元、难以寻根究柢?不也是处于中西的夹缝,每时每刻都要选择自己的文化角色和定位吗?
篇末,我要感谢石板街和上环的各处街景,让我从寻找写生对象,建立出“追寻自我”的初步意识。可能正因这样,我绘的上环,也有点像自画像,又或者是给上环的情书。
(本文获非凡出版授权转载,图片来自《记忆若有限期——香港城景美学印象》,标题为编辑所拟,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