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世20周年回顾──邓小平小传

撰文: 赵钟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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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2月19日)是邓小平逝世20周年,一代巨人的生平固然有重温的价值,在他经历“三落三起”的“前三十年”,与在他带领下的“后三十年”,中共的发展与抉择史,也有为今日香港提供走出发展困局的参考价值。本文旨在整理、简述邓小平三起前事迹。2月20日出版的《香港01周报》,将有专题阐析邓小平一生起伏对中国与香港意义、影响,敬希翻阅。

2017年是邓小平逝世二十周年。不过中国官方没有举行大规模纪念仪式。(资料图片)

1997年的2月19日,“一国两制”的创始人邓小平与世长辞,享年93岁。这位得享长寿的老人,与香港关系非比寻常。可以说,邓小平主张与坚持的改革开放,配合也成就了香港自1973年以来的“工业多元化”结构转型,七八十年代的前舖后厂式经营,令香港跃升为亚太区重要国际城市。自七十年代末期,邓小平制定的一国两制方针,同样决定了香港作为“特别行政区”的命运。今日香港面对不少政治与社会争议,重新检示邓小平其人、其事、其思想,是思考香港前途问题必不可缺的一环。

恰好的是,说邓小平制定一国两制,正是“前途问题”。香港前途问题,早出现在二战期间。蒋介石早曾代表国民政府向邱吉尔提出收回香港,自一战后一直部署战略退出东亚的英国,受压于美国罗斯福总统,也一度表示同意。然而,战后局势急转,邱吉尔拒绝交回香港,杜鲁门取态也异于罗斯福,加上国内正值多事之秋,蒋介石也无意再作周旋。内战结束后,解放军虽然兵压深圳河,中共最终决定要对香港“长期打算,充分利用”、“维持香港现状不变”、“俟时机成熟后再作打算”。所谓长期打算,充分利用,就是利用香港的地理、经济价值,为共产中国对外留一道窗,甚至可以借助香港发展国内经济。

但香港存在“租约”问题,也就是《展拓香港界址专条》规定的99年限期,香港问题不可一直搁置。但首先心急的,却不是中共,反是港英。70年代末,外资受制于97大限开始忧虑投资香港前途,英方更忧虑香港一旦生变会有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港人涌入英国,迫使其主动将香港前途问题提上议程。港督麦理浩于1977年率先向伦敦提出香港前途问题,两年后,麦理浩受对外经贸部长李强邀请访京,并在外交大臣欧文授权下以商务问题方式向北京提出租约问题,但邓小平当时已明确表示在“英国管治”的问题上没有回旋余地。英方以经济问题模糊政治问题的算盘没有打响,政治谈判必须展开;这就是中英谈判的背景。

到戴卓尔夫人访华时,中共对香港问题态度强硬。简单来说,中共不会为经济利益而牺牲对香港的主权或治权。这种强硬态度更令部分外国学者解读为中国为了收回香港,不惜以恫吓、欺骗、威逼等手段迫使英国妥协。早在建政之初,中共即已表明须在条件成熟时,透过外交与和平谈判方式解决香港问题。中共认为在新界租约期满时,国内已达条件成熟阶段,可以收回香港,但为保香港长期繁荣稳定,及顾虑港人信心问题,还须别有打算。

但所谓中英谈判,其实没有什么谈判可言。邓小平于1978年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面确立领导身份,确立“充分恢复和发扬了党内民主和党的实事求是、群众路线、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优良作风”。但实事求是,却不是委屈求全。中共会在大原则前牺牲小原则,但不会因为小原则而在大原则上让步,对香港恢复主权,是大原则。早在1955年,周恩来向访京的港督葛量洪表示,英国不应引领香港走向独立或自治,成为脱离中国的政治实体;这可说是中央政府对香港前途问题的底线。“恢复”在联合国地位后不久,中国驻联合国大使黄华即于1972年3月8日要求非殖民化委员会把港、澳从殖民地名单中取消,以示中国有信心自行解决港、澳问题,不希望、不需要、更不容许外国势力插手干预。英方在香港问题上严重错判邓小平取态,认为其会本着实用主义而允许英方继续管治香港,即主权换治权。

《联合声明》签署之前,中央书记处已于1981年12月通过“1997年收回香港”决议;翌年1月制定“十二条特殊政策”。“十二条特殊政策”是依据叶剑英的“叶九条”制定,具体内容为:

1. 1997年7月1日收回香港2. 设立别自治区,享有高度自治,直辖中央政府3. 保留自由港和国际金融中心地位4. 行政长官由当地人担任,经中央人民政府任任命5. 现行制度不变6. 现有权利不受侵犯7. 外国工商业、投资不受侵犯8. 与英国建立优惠经济关系9. 保留港币10. 原有法律基本不变11. 自行负责治安12. 中外籍员工原薪留用

这已与1984年据《联合声明》修订的版本,已无甚分别。这时仍距《联合声明》的草案制定日有八个月之久。英方是怎样想,大概不在邓小平的核心考虑之内。邓小平强硬的态度,令见惯风雨的戴卓尔夫人也不得不在人民大会前跌了一跤。这个一手决断香港前途命运的人的一生,我们也不得不加以了解。

邓小平是个爱写“自传”的人,在法国、苏联、赣南苏区、延安、北京,写了再写。邓小平写自传,不为自我宣传──事实上,那个年代的中共领导,除非出于宣传需要,否则都奉行“敏于事而慎于言”的原则。不但国外对邓小平所知甚少,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普罗百姓对这位历任晋冀豫、华东、西南、中央政治局书记的领导也是了解不多。

1984年,中国与英国政府就香港问题签订了《中英联合声明》。(Getty Images)
16岁的邓小平。(巴南区档案局藏)

那他写自传所为何事?用中共的话说,就是“自我批评”,以传统角度看,就是王夫之所说的“用众不如用独”。从“慎独”到“述往事思来者”的框架中,邓小平书写自传,就是不断在检讨过去与谋求前进。这种蛰伏沉思与思辨过失的习惯,不但成就他传奇一生,也为我们理解邓小平前半生留下重要材料。

邓小平于1904年8月22日生于中国四川省广安县协兴乡牌坊村,原名“先圣”。晚清虽然正历科举改制,但以“先圣”为孩子命名,始终不是寻常事。五岁入学时,启蒙老师自是以为不妥,帮他改名为“希贤”。这名字大概典出李康的《运命论》,李康称孔子为“至圣”,称颜渊为“大贤”,称孟、荀为“希圣”。老先生替“先圣”改名为“希贤”,大概希望学生能学习圣、贤,也学懂守谦的重要性。

邓希贤在1918年秋天离开广安,到父亲工作地重庆,入读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在重庆固已有机会接触新思潮,两年后乘搭邮轮“鸯特莱蓬”号前赴法国,才是他接触新思潮的真正起点。邓希贤的家庭环境如何,难以实说,但从他乘搭的是临时由货舱改置的四等舱,也许能以管窥豹。法国国家档案中,保留了一份巴耶中学中国留学生的开支记录。当时学生平均开支在25法郎,而邓希贤只用18法郎。守谦以外,还见守约。

家中支给的“盘川”只足够数月开支,未成年的邓希贤深知勤工方法,已不可能维持生活。年纪轻轻的他,已做过轧钢、扎花、制鞋、制车等工作。邓希贤的工读生活,一如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所说的“成熟老苍”的中国年轻留学生。

对中共而言,无产阶级工人是社会主义过渡期中的执政阶级,邓希贤也是作为工人阶级进入中共的旅欧体系──于1923年,19岁的他在周恩来指挥下,参与创办共青团机关刊物《少年》。在这事上,他实质上并不担任领导角色,只是负责腊版印刷。然而,因为字体清晰,竟为他赢得“油印博士”的外号。对工作一丝不苟,认清问题、精准解决的性格,已见于他在组织内的早期工作。

同年,经萧朴生与汪泽楷两人介绍,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据邓忆述:“那时刻我们生活很苦…只能吃点面包、煮点面条…”但劳体往往能体精,“我们那时候的人不搞终身制,不在乎地位,没有地位的观念。”在法五年后,他接获组织通知,因身份暴露须转赴苏联。他在那留学一年,入读专门取录中国学生的中山劳动大学,也成了半个“留苏派”。

1926年,在国共合作框架下,邓希贤奉命前往冯玉祥手下工作,参与创办西北军的中山军事学院,并担任政治处处长兼政治教官,真正意义上展开政治生涯。

若说邓小平一生注定多灾多难,大革命在他回国不久后即以失败告终,也许足为注脚。1926与1927年接连发生中山舰事件与南京惨案,国共合作前景堪虞。南京惨案后,冯玉祥前往郑州参与由汪兆铭召开的反共会议。中共得悉事件后,紧急疏散中山军事学院人员,邓希贤离开西安,前赴武汉(汉口)向中央军委报到。武汉是当时中共中央所在,不消一年,邓的政治生涯即由边缘转至核心。

在中央机关工作的次年,邓小平已出任中共中央秘书长,晋身领导行列。同年春天,邓小平与中山大学同窗、当时是他下属的张锡瑗(张锡瑗在1930年1月因难产染上产褥热去世,小孩数天后也随母归天)结婚,当时未满24岁。婚后一年,邓小平就于1929年前赴广西。在广西两年军旅军,他先后发起百色起义与龙州起义,并创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第八军,二十出头的他在广西尽显军事才华。

邓小平的三任妻子:张锡瑗、金维映、卓琳。
寒门出身的“南天王”陈济棠间接导致邓小平第一落。1980年,邓小平接见从美国回国参观的陈济棠第十子陈树柏教授,却说了:“令尊治粤8年,确有建树,有些老一辈的广东人还在怀念他。”

诸葛亮与孙权同在27岁败曹操大军于赤壁,邓小平27岁没有这样大的功勋,但也成功率领红七军攻下江西崇义。连番战功,令新丧妻子、兼又新婚之喜(邓小平于1931年与金维映结婚)的邓小平,获中央中央先后任命为苏区瑞金县、会昌中心县委书记。

然而,仕途尚算颇顺的邓小平终在28岁迎来人生的“一落”。中共机关报《斗争》在李立三等左倾领导授意下,以反继续罗明路线(1933年2月15日,博古在中共苏区中央局会议中,撤销罗明的福建省委代理书记职务)为由,以寻乌事件(1932年11月,主政广东的陈济棠率领国民党粤军攻打苏区南部。邓小平当时主政会昌、寻乌、安远三县,面对国军,邓小平因应时势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策略,结果寻乌被攻占,后来成为被批判“罪名”,被指摘“将整个寻乌完全放弃给广东军阀,是可耻的右倾退却逃跑”)为借口,同期刊出〈试看邓小平同志的自我批评〉与〈罗明路线在江西〉两文,批判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柏四人,并发动基层干部在江西党的三个月工作总结会议中批判四人。会议决议撤销邓、毛等四人职务,并给予最后严重警告的处分。

李立三等人对邓小平的批判,包括在土改问题上违反“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原则,与及战略上的以城市中心论为纲的立三路线。邓小平没有跟循李立三等人的路线,反而采取与毛泽东“抽多补少,抽肥补瘦”与及“农村包围城市”一致的方针。就后者,他早在进入苏区前,已多次公开质疑中央要求红七军攻击柳州、桂林等大城市的方针,进入苏区后,同样反对王明一意攻打赣州的决定。在他眼中,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冒险方针。

与毛泽东路线偶合,甚至被打成“毛派头子”,并不存在邓小平盲目奉信教条,事实上在第一落前,邓小平只在苏区见过毛泽东一次,在这之前也只在八七会议见过一面,两人实无任何直接关系。可以说,这些决定都是他从观察与思考当中,对大革命后苏区的发展方向问题,得出与毛泽东相同的答案。邓小平辨清问题,再择善固执的办事方针,此后还令他两次“堕马”,但更重要的,是他不畏强权与实事求是的处事风格,逐渐为他赢得党内大多数人的支持,这也是他能成为第二代核心的关键──也就是他的“权力合法性”所在。

邓小平最后被指令到边区巡视工作和接受劳动改造,被流放至有“中共苏区西伯利亚”之称的乐安南村,其后更“落难宁都”,被派住山上开荒。政治上的挫折没有让邓小平屈服,在南村区中他仍执意表示“我执行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确路线,正确的就要坚持。”但令邓小平最为不堪的,大概是第二任妻子金维映选择在这个时刻离开他,并与李维汉结婚。“金维映”三个字,成为邓小平一生中少有设置的“禁区”──邓不提这名字,也没有人敢在他前面提。

邓小平的第一落没有维持多久,中央军委副主席兼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得知事件后,就以辞职向博古施压,要求把邓小平调到总政治部担任代理秘书长。邓在总政治部无甚工作,主动请辞,结果被派住宣传部,负责主编总政治部机关报《红星》。继创办《右江日报》与《瑞金红旗》后,“油印博士”再次重操故业,并大幅改革《红星》。其间,邓小平亲自执笔写了大批文章。《红星》在1933年创下仅在江西根据地已年销1.7万份的纪录。

中共长征期间,党与政府的机关报《斗争》、《红色中华》等刊物陆续停刊,邓小平主编的《红星》却神奇地继续刊行。邓小平的行装只有两个箱,里面装的就是蜡纸、油墨与纸张等印刷材料。这大概就是邓小平强调的,只要是有价值、正确的事就须坚持做下去的范例。

中共在1935年1月召开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领导地位,同时也结束左倾、教条主义式的王明路线。数日后,邓小平接受来自毛泽东的新任命,结束在《红星报》编辑部的工作,也同时正式成为原来安在他头上名衔──“毛派头子”。终其一生,邓小平始终贯彻毛泽东的实事求是与辩证思想,而且在方法上比毛泽东更为准确。

毛泽东也非常欣赏邓小平,真正将邓提拔至领导人位置的,同样也是毛。1956年的八届一中全会,邓小平迎来自一落以来的人生高峰,晋身新设的中央委员会常委会,并获毛泽东提名并推选为中共中央委员会总书记。那时的中共中共尚设有主席,刘少奇出任副主席,职位也比他高,所以严格而言邓小平还是没有坐在一把手位置──事实上他从未在职位上担任国家或党的第一把交椅。但毛泽东提拔刘少奇与邓小平,把他们内定为共同接班人的用意已昭然若揭。

王稼祥、毛泽东与邓小平。(网络图片)

但自五十年代始,毛泽东的政策开始未能彻实符合过往坚信的实事求是原则,中共在他领导下发动连番政治、经济、社会运动,不但“百姓苦其劳”,农业集体化与大跃进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更有不少人性命不保。刘、邓认识到国家的根本在于经济,发展经济须按照实际环境循序渐进,不可被理想主义冲昏头脑。对于如何从革命党过渡至执政党,由革命过渡至建设,中共中共再次出现分歧。

电影《头文字D》中有一句经典对白:“神以前都系人,不过佢做到人做唔到嘅嘢,之后佢就系神。”毛泽东的确做了很多凡人所不能完成的大事,时至今日,他在不少大陆人心中还是带有一点“神性”。但邓小平不是个信“神”的人,毛泽东在他心目中是个伟人,但绝不是神,人总会犯错──而建国以来毛泽东也确实犯了不少错。

邓小平在1965年第二落之前,对毛泽东的态度可谓是如履薄冰。中共上海市委党校党史党建教研部教授杨俊用“敬而远之”形容邓在这段时期对毛的态度,可谓恰到好处。一方面,邓对毛这段时期的左倾、冒进政策显然心存不满,但另一方面,邓又深明现实政治上不可能否定毛泽东,又另一方面,邓也是敬重、奉信毛泽东思想的“主体”──即实事求是、以实践检验真理的态度。

1965年1月,中央政治局在北京开会讨论《二十三条》,毛泽东在会议上批评北京有“两个独立王国”,邓小平的中央书记处就是其一。1966年8月25日,毛泽东再次批评邓小平自1959后从不向他汇报工作。但邓小平的谨慎处事作风,始终没有让毛泽东判定他是“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加上在批评苏修问题上,邓小平始终是毛泽东的利器,用毛的说话,邓是“一个重量级拳师”。毛甚至说过“我们常委里面,主要是小平同志出面跟赫鲁晓夫吵”。单就这点上,已足毛泽东对刘少奇与邓小平的权斗,本质不可能一样。至1965年秋天,周恩来向王稼祥表示林彪与邓小平,同为党主席的接班人选。晋身常委快将十年,刘少奇在发动文革前夕已不在接班人选之列,但邓小平没有被“DQ”。

到1966年5月25日,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七人刊贴大字报,号召“充分发动”“革命人民”攻击北京市委与北大党委。毛泽东认为这符合斗争精神,大概他也认为这是1962年北戴河会议后推行的四清运动(由毛泽东发动,初是“清工分,清账目,清财物,清仓库”,后来演变成“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用以提防中国出现修正主义)的延续。《人民日报》在毛泽东批示支持北大的大字报后,于6月1日刊登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毛泽东决意追求“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执意要发动意识形态斗争,寻求摧毁“资产阶级司令部”。由这时期开始,毛泽东思想可谓已然严重左倾,“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理念也已成形。这种思想与中共领导层的主流意识,也就是要限混乱局势发展的取向,背道而驰。中共中央出现“两条路线”之争,刘少奇与邓小平代表的务实、惯例派,开始受冲击,更被毛指摘为“路线错误”。

刘少奇被斗垮可谓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但拖倒邓小平却难说是毛的本意。但这时候却有一个人一心要斗垮邓小平,那就是与邓同列“接班候选人”的林彪。中共在1966年8月1日至12日在北京召开八大十一中全会,毛泽东在8月5日写下、8月7日公布〈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全会开始集中批判刘少奇与邓小平。全会后,林彪成为唯一副主席,中央政治局与中央书记处权力开始移向中央文革小组。

林彪与中央文革小组乘势在12月25日,经张春桥发动清华大学造反派在天京门广场召开“彻底打倒刘少奇、邓小平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誓师大会”。1967年7月15日,中央文革小组陈伯达在请示批斗刘少奇的公文上,删掉“少奇”二字,补上“邓、陶夫妇”,造反派旋即“抄家”。其后更调走邓小平的秘书与警卫,家人也被勒令迁出中南海。到10月,中共八大十二中全会,刊发早在7月写成的〈党内另一个最大走资派邓小平的主要罪行〉,决议撤销邓小平一切职务,并流放至江西新建县,在老部下罗朋主事的拖拉机修配厂工作,是为“二落”。

第二次复出前,邓小平夫妇与秘书王瑞林合照。

毛泽东在邓小平二落过程中的取态,并不与林彪完全一致。据邓榕在《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文革开始时,毛还要求邓与林“搞好关系”,只是邓、林会面一次后,就“谈崩了”。在陈伯达批示斗邓的一天后,毛泽东在武汉与王力谈论接班人问题时,仍然强调刘、邓区别,并说到:“打倒一年,顶多打倒两年。小平,文可以与少奇、恩来相比,武可以与林彪、彭德怀相比。指挥两个野战军的只有一个邓小平。…他不专权,会用人,林彪要是身体不行了,还是要小平出来,至少是常委。”

就是说,邓小平三起,是在毛泽东的计划之中。八大十二中全会,林、江等人已执意要开除邓小平党籍,但毛泽东拒绝了,这已为邓小平复出埋下清晰的伏笔。到中共九大召开时,毛泽东已有意让邓小平复出,但林彪与江青等人强烈反对,毛只好作罢。换个角度看,邓小平复出,只待一个时机,也就是林、江等人势减或倒台。前者属必然,后者则有偶然性──但偶然阻止不了必然。

1971年,林彪夺权失败,逃亡时坠机死亡,最大敌人消失,邓小平复出有望。1972年,毛泽东在陈毅的追悼会上当众提及邓小平,周恩来即暗示将这事传开去,为邓小平复出制造舆论。同年8月,中共中央通知江西省委,解除监督。到1973年2月,中共中央借周恩来病倒,召邓小师回京,邓一家离开住了三年的“将军楼”,北上京城。3月10日,毛泽东批示恢复邓小平国务院副总理职务。到年底,邓小平已身兼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委员、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全面复出。

林彪不在,但四人帮尚存。关于最后一次浮沉,邓小平在1987年10月会见匈牙利领导卡达尔时说到:“我又被四人帮打,我是三落三起。”文革的最后期,四人帮开始动员“反经验主义”。所谓反经验主义,实则上就是否定以实践检验真理,明显冲着周恩来与邓小平而来。反经验主义的四人帮,却是深明经验主义的重要性。二落中没有把邓小平斗垮,除了毛泽东要包他外,关键还在周恩来。19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后,王洪文与姚文元等开始公开批判邓小平,不满四人帮的北京群众在天安门集会,触发四五天安门运动。四人帮乘势指摘邓小平是“天安门事件的总后台”,下令镇压并撤销邓小平一切职务。毛泽东在这次事件中再次保住了邓小平的党籍。

邓小平三落之后,基本上已成为了实务派的标志人物,也成了反四人帮、反左倾的代表。毛泽东死前,潦草六字,书下“你办事,我放心”予华国锋。华国锋执政大半年后,联合叶剑英等元老收拾四人帮,一时成为“英明领袖”。但华国锋在这时作了一个致命决定,坚持“两个凡事”,中共党内的左倾阴霾还没有完全消散。

1977年3月,陈云在中共工作会议上,提出要求邓小平重新参加党中央领导工作,获叶剑英、聂荣臻、王震等人支持。在一众相信中国应该走和平与发展路线的中共高层的推动下,奉行实务原则的“毛派头子”终于在7月21日复出。十届三中全面中,恢复邓小平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军委副主席、人民解放军总参长职务。

其后,正式展开我们熟知的改革开放,一国两制的构成不久后也开始成形。关于邓小平的更多分析文章,请留意第48期《香港01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