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rix｜被清洗记忆的戏内戏外 Matrix还能怎样革命？｜廖伟棠
Matrix就是Matrix，这一点是不可动摇的，无论你把它称作“母体”还是“矩阵”，你把基于它的神话改名为《二十二世纪杀人网络》（港译）还是《黑客任务》（台译）还是《黑客帝国》（陆译），而给予它赛博朋克、功利主义或者自相矛盾的极权想像，最终都摆脱不了它的革命本质：觉醒—直面真相。
文：廖伟棠
觉醒面临的是选择，从第一集到第四集“复活”这都是个问题，只不过这一集导演莲娜华高斯基（Lana Wachowski）把选择进一步通俗化，也把我们这个电影外的所谓真实世界更全面地牵扯了进去，让选择直接和我们有关。
药丸选择
蓝药丸、红药丸的选择，这个有点玄奥、有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意象，《The Matrix Resurrections》（下称Matrix 4）却赤裸裸地告诉了我们，那不过是是“你要吃朱古力味道的屎还是屎味的朱古力”这个选择的优雅版本。荡气回肠的三部曲之后的这个世界，和我们现在生存的世界竟然毫无差异，一样的平庸、一样的媚俗——人类更加依靠虚拟游戏的鼓励而生存，但谁都不知道他们在的世界才是虚拟现实，被命名为Matrix的游戏里的故事却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都以为自己在吃著朱古力，而真实的肉身在新矩阵／母体里面依旧连屎都不如，还是一节有机电池。
尼奥（Neo）被洗脑成为游戏设计师，他和崔妮蒂（Trinity）他们曾经的可歌可泣的革命史，不但变成了新一代虚拟世界里的一个游戏，还是那个世界里名字都懒得改的华纳兄弟公司继续榨取衍生价值的大IP，那才是Matrix 4里最大的悲哀。戏外世界的华纳允许电影拿这开玩笑，演示的不是资本的宽容，而是资本的超级自信，资本相信连关于自己的笑话都会成为新的资本。
“华纳告诉我们：如果你们不做第四部，他们也会找别人做！”电影里的游戏公司老板说。看到这一段令全场爆笑的自嘲，我不禁想起去年一张并非恶搞的推特截图（见上图）：伊万卡特朗普说：Taken！马斯克回她说：Take the red pill（玫瑰emoji）——权力与资本的调情很时髦地使用了红蓝药丸的典故，然后我们看到莉莉华高斯基（Lilly Wachowski）愤怒地骂他们F**k both of you——后者没有参与Matrix 4的拍摄，姐姐莲娜华高斯基独立完成，但也表达了和莉莉一样的愤怒和无能为力。
突破次元壁
严肃地说，Matrix 4前三分之一那个欺骗尼奥灵魂的世界，其设计依然展现了对真实、超真实与拟像这些第一集就纠缠的概念在这个“后真相”时代的扭曲变态，后真相就是任人涂抹的历史，游戏设计家尼奥凭潜意识制作出来的Matrix游戏，则类似架空历史科幻小说《高堡奇人》里，那个同盟国战胜轴心国的“小说”，其实才是真史。莲娜华高斯基忍不住在这里“挟带私怨”控诉华纳公司，后来又借老程式流亡者梅罗文嘉（Merovingian）之口，把现实世界的串流平台、脸书统统骂了个遍，用流行语来说这是“突破次元壁”，但也可以理解为导演愤世嫉俗的破罐破摔。
因此电影里那些最让老Matrix影迷不爽的、明显是顺应资本要求加进去的好莱坞式大场面，比如日本尸杀列车、美国僵尸围城之类的“电脑人”群殴戏，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败笔的那些段落，简直像导演刻意为之的“拙劣模仿”（parody）。她完成了对原典Matrix的自我恶搞还不够，也疯狂地对想要吞噬Matrix的好莱坞来一场恶搞。莲娜用心良苦，打著红旗反红旗，姑且这样理解吧。
【作者其他文章：《沙丘瀚战》可以回味的情节简单得可以用十句话说完】
那么我们可以回到Matrix 4里认真实验的部分了。关于选择，尼奥说出了选择其实是不存在的这一虚无真理，那么还有革命的可能吗？原典真的全被导演自己解构了吗？如果我们进一步抽离回到电影以外的世界来看，Matrix必须拍第四部，这一行为无疑象征了操控世界做梦的那个力量（无论它叫好莱坞资本还是叫建筑师还是分析师什么鬼名义）的大获全胜。但莲娜华高斯基不甘心，在用爱情与大场面僵尸片敷衍资本与非硬核观众的表面下，试图偷渡一小粒一小粒的红色药丸给我们。
一个时刻革命的可能
这些药丸，在资本眼里，都是Bug（程序故障、漏洞），但是别忘了，正是因为Bug的存在，黑客才能破解庞大全能的“系统”。Matrix 4中出现的新角色就叫Bugs，是旧尼奥的死忠粉，也是开启这一轮世界的革命的关键人物。她的肩膀上纹着一只白色的兔子，完美呼应第一集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白兔寓言和主题曲White Rabbit，尼奥跟着她，再一次“复活”找回真相。
【作者其他文章：Marianne Faithfull｜我们在泪水失控的流逝年代需要什么】
除了兔子还有猫。不是彩蛋里《骇猫任务》的反讽，而是电影里再次出现了第一集那只提醒了尼奥矩阵在调整的黑猫，这次它成为了大反派“分析师”的宠物——猫在Matrix世界是唯一超越所有次元壁的生物。有一个细节，也许导演是无意为之，却叫我惊叹：枪林弹雨之中，“分析师”忘了尼奥，一心去保护那只黑猫。但是难道“分析师”忘记了那个世界包括那只猫都是他虚拟出来的吗？他完全不用像现实的猫奴那样紧张的。
操控者爱上自己虚拟的猫，这是Bug还是一个隐喻？还是两者都是？相信后者就相信矩阵/母体是能够动摇的，因为即使矩阵也会屈服于爱，不只是尼奥与崔妮蒂会。虽然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却让我对未来可能出现的Matrix真正的复活、重生依然保有期待。
【作者其他文章：纵命如草芥 亦再生为人——评《成为真正的人》】
而且，在一个加剧清洗记忆的城市，这样一部电影的存在更加大有意义。历劫重生的必然不是虚假的“新”世界，而是人本身。相信这一点，那就根本不用再依赖资本给你递出的药丸——小孩才要做选择，大人直接觉醒。
（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
【作者其他文章：火口之上，倾国孽恋还是灾难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