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与蒋介石│白先勇为父立传最终曲 写出不容于国共官方史观
【艺文编按】国民政府时期(1925-1948)军队派系林立:黄埔系、桂系、西北军、粤军等,名义上在蒋介石指挥下,但大多与中央政府貌合神离。各系军队中,以桂系与蒋介石离合次数最多最密,当中桂系成员李宗仁、白崇禧等多次反蒋,又多次因局势与蒋合作,成为左右政府最具影响力派系之一。本篇节选自白先勇、廖彦博新书《悲欢离合四十年——白崇禧与蒋介石》三册的第一册序,白崇禧儿子、著名文学家白先勇在退休后一直为父亲立传,这部新书是白先勇为父亲立传三部曲最后一部,序文中简单交代了蒋白二人恩怨大概,有关白崇禧史著多年来如何在国共双方官方观点下遭扭曲,白先勇亦交代了与廖彦博撰写是次著作的研究动机和方法。
君臣一体,自古所难 白先勇
一九九四年我从加州大学退休以后,便开始著手筹划替父亲白崇禧将军立传。经过十余年的史料搜集、访问、撰写,终于于二○一二年先出版《父亲与民国──白崇禧将军身影集》上下两册,其中有五百多幅父亲一生各个时期的照片,可以说是一部父亲的图传,概括的叙述了父亲的一生。这部书在中、港、台同步出版,对两岸三地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自二○一二年至二○一四年,两年间,我应邀在中国大陆十二座大城演讲,讲《父亲与民国》,这十二座城市当年都与父亲戎马生涯息息相关,我是在追寻父亲的足迹,做了一次“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民国之旅。同时这部书的余波荡漾到了北美,我在北美也受到各地华侨团体的邀请,从温哥华到波士顿,十个大城,同样在讲《父亲与民国》。
二○一四年我与历史学者廖彦博合著《止痛疗伤:白崇禧将军与二二八》,也是中、港、台同步出版。同时依据这本书的内容,制作一部纪录片《关键十六天》,我在北京大学、上海世博馆都放映过这部纪录片。大陆观众不熟悉台湾二二八事件,观看这部纪录片,兴致高昂。此后几年,我跟廖彦博一直在筹备父亲白崇禧将军传记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悲欢离合四十年──白崇禧与蒋介石》,今夏终于完稿,四十万字书分三册。
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孜孜矻矻,锲而不舍,要为父亲立传,其中一大原因是这些年两岸三地出现有关父亲的论述、传记,对于父亲一生的历史多有不实之处,有的甚至扭曲、掩蔽、污蔑。即使桂系要员程思远写的《白崇禧传》,因为此书在大陆出版,程思远的一些观点不得不顺从中共官方的说法。至于台湾方面,又因为父亲与蒋介石总统之间有了嫌隙,国民党官方对父亲的历史也就先意承旨,隐善扬恶了。例如,官方一直宣传这样的谣言:徐蚌会战,白崇禧按兵不动,国军因而大败。目的在诿过白崇禧,替蒋介石解脱责任。
父亲一生可说是一部民国史的缩影,一九一一年父亲十八岁参加辛亥革命武昌起义,见证了民国的诞生。一九二六年北伐,父亲被蒋介石总司令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参谋长,一九二八年领军入北平,最后完成北伐,时年三十五岁。一九三七年,抗战军兴,父亲第一个响应蒋委员长号召抗日,八月四日飞南京就任副参谋总长,辅助蒋委员长抗日八年。战后未几,国共内战开打,父亲先任国防部长,后任华中剿匪总司令,与林彪部队在广西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于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日从南宁飞离大陆,父亲参与了民国诞生也经历了民国在大陆的衰落。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十日,父亲在台湾风雨飘摇之际,毅然入台,与中华民国共存亡,引用他自己的话,便是“向历史交代”。父亲在台度过他最后黯淡的十七年,归葬在台北六张犁回教公墓,中华民国的领土上。
父亲白崇禧将军一生的起伏与蒋介石总统息息相关,可以说蒋介石是影响父亲一生命运最关键的人物。自从一九二六年北伐蒋介石力邀父亲白崇禧出任参谋长,两人结识开始,一直到一九六六年父亲归真台湾,长达四十年,蒋、白两人之间恩恩怨怨、分分合合、极端复杂、极端纠结的关系,并非三言两语,黑白分明说得清楚。蒋介石与白崇禧两人分合之间又往往牵动大局,影响国家安危。我们这部《悲欢离合四十年》便是将白崇禧与蒋介石的关系,分北伐、抗战、国共内战、台湾岁月,四大段,逐一详细记载、分析、论述。前面三大阶段,战乱连绵,几乎没有停过,蒋介石一直是三军统帅,白崇禧在各阶段出任参谋长、副参谋总长、国防部长,是蒋介石的最高军事幕僚长,两人都是国军最重要的首领,因此两人互动之间,北伐、抗战、内战的重要战役,无不深深涉及。这部书虽著重蒋、白关系,但都扎根在绵密的军事战争背景上,所以广义来说,这部书也可以说是一部民国军事史。桂系是国军中除了中央黄埔嫡系以外最强的一个军事集团,桂系以李(宗仁)、白(崇禧)为首,《悲欢离合四十年》虽然突出蒋、白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实际上也就牵涉到桂系整个集团与中央的分分合合。因此,这部书同时亦可以看作桂系与中央二十多年的关系史。
史书叙述,首重真实。作者的史观也许自有定见甚或偏见,但下笔必须征信有据,不容任意添减。“信史”是我和廖彦博撰写《悲欢离合四十年──白崇禧与蒋介石》时追求的最高原则。我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搜集大批史料,有关蒋、白的材料,浩如瀚海,梳理选择煞费工夫,国史馆、中国国民党党史馆以及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存蒋介石与白崇禧两人往来的电报、函件、手令、签呈、报告就超过上万件,可见两人关系之复杂、来往之密切。当然最重要的根据当属美国史丹佛大学胡佛研究所典藏的《蒋介石日记》,从蒋的日记中,我们可以窥见蒋在各阶段内心中对白崇禧真正的看法、评价,其间爱恨交集,矛盾重重,后阶段,蒋对白怨毒之深,令人吃惊。除了两人公事来往官方的表面,蒋的日记更加暴露了蒋、白关系,幽微深刻的另一面。此外,我们亦大量采用比对、参考、引证其他史料,包括档案、日记、回忆录、口述历史、专书等各种文件。其中比较重要的如《吴忠信日记》、《徐永昌日记》,这些蒋介石身边的要员,对于蒋、白关系具有第三者客观的视野。又如担任十八年广西省主席、广西三杰之一的黄旭初,近年出版的《黄旭初回忆录》及日记是一笔弥足珍贵的史料,黄旭初以桂系立场,巨细无遗记录下李宗仁、白崇禧与蒋介石二十多年来起伏跌宕,极富戏剧性的关系。我们同时也参考中国大陆收藏甚丰的档案文件、出版的专书、回忆录等以及西方学者的著作,费正清(John Fairbank)的《美国与中国》、戴安娜(Diana Lary)的《地方与国家──中国政坛的桂系1925-1937》、陶涵(Jay Taylor)的《蒋介石与现代中国的奋斗》都曾给我们打开另一扇窗户,看到西方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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