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有制服仍被无视 残酷现实:职责重要地位却不及警察消防
编按:“职业无分贵贱”,道理确应是这样说,然而对比起清洁工与警察及消防等职业,地位及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且看《街道隐形人》一书的节录内容,大家便可对清洁工这重要却如同隐身于都市的职业有多一份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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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开扫街车或垃圾车,清洁队员不过就是路人闪避的障碍物。我在温暖的天气清扫游行庆祝活动的垃圾时,很快就了解到,请在路障附近逗留的路人稍微后退根本没用。当我用扫把扫地,粗毛刷会扫到路人穿著凉鞋的脚,但是就算我站在他们的正前方一次又一次说“麻烦让让”,他们还是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说话。他们不是不理我,而是压根就没察觉到我的存在。
制服通常会改变外人对工作者的看法,不论男女,穿上制服后就变成警察、消防员、军人、医生、厨师,个人特征失色,融入制服代表的角色;但是清洁队员不只是融入制服代表的角色。因为工作性质平凡乏味、一成不变,而且大多能顺利完成,清洁队员的制服(公发制服是墨绿色)变得像隐形斗篷,会使清洁队员消失不见。清洁队员没配枪或带斧头,没人会打九一一向清洁队员求救,也没人会要清洁队员进入危机现场,化解紧急情况,拯救无辜受害者。反之,清洁队员的垃圾车和劳动所带起的社区律动是如此地规律,他们因此变成日常生活中的时钟。
都市居民如果想要避免自己制造的垃圾害到自己,有效收集垃圾和清扫街道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工作。如果垃圾在街道上放太久,会滋生害虫、传播疾病,引发在已开发世界超过一个世纪不常见的疾病,使得在都市生活变得危险。因此,都市确保基本健康和安适的第一道防线竟然从始至终都被忽视,就格外令人感到讽刺与费解。但是这个问题不只存在于纽约市。
一九七○年代初,哈弗福德学院院长柯尔曼利用部分离修时间,在华盛顿特区附近当两星期“垃圾人”。某个星期六早上接近中午,他循著工作路线,到一处高级郊区工作。“我以为今天到这里值勤,能跟比较多人聊聊天。”他自忖道,“虽然我没时间长聊,但是绝对有时间礼貌性地打个招呼。不过别人的反应著实令我诧异。”
不论男女,见了我都是沉默不语,或直盯著我瞧。一名女士,穿著宽松的居家大衣,头发上有发卷。她把馊水倒进馊水桶时,我正好从她家的角落转出来,她吓了一跳。听到我打招呼,她抓紧居家大衣,裹住身子,迅速跑回屋内。接著我便听到喀一声上锁的声音……还有一名女士在院子里养了一只古怪的大型动物,非常像骆马。我问她那是哪一种狗,她目瞪口呆看著我。我以为她重听,于是提高音量再问一次。她身子一颤后,便冷漠转身离开。有位男士在跟两个小儿子玩球,听到我打招呼后转过头看,面不改色盯著我瞧,旋即又冷静把球扔给其中一个男孩。几乎在每个院子都是这样的情况。
难怪大家会目瞪口呆看著他,或转身离开。柯尔曼在工作过程中跟遇见的居民说话,是他越线了。隐形的劳动者不应该引起别人注意,应该低著头,闭著嘴,工作做完后马上离开。尽管如果被逼问,多数居民会承认收垃圾的人对生活环境很重要,却也认为没必要感谢收垃圾的人。这可真是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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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个格外鲜明又令人沮丧的常见例子来说明隐形症候群,菜鸟清洁队员和饱经世故的老鸟清洁队员都跟我说过。有一次,一位清洁队员要去收一袋垃圾时遇到一个遛狗的人,就在那一刻,那个人把狗放掉,狗就跑到垃圾袋旁边。收垃圾的清洁队员弯腰正要抓住滑溜的塑胶袋时,发现自己跟一条擡腿撒尿的狗大眼看小眼。各位想像一下那个画面。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有一次,一个遛狗的人啪一声把狗屎不偏不倚丢在垃圾袋上清洁队员手要抓的地方,害得他本来要抓袋头的手却抓到一袋屎。有时候狗屎还没用袋子装呢!
这个情况有几种应对方式。清洁队员可以视若无睹,也可以礼貌但坚定地向遛狗人说明,这样的行为很无礼。当然,清洁队员也可以发火。仍在试用期的新进菜鸟最好乖乖保持沉默,虽然他们往往会觉得要隐忍不发实在太难了。工作几年的清洁队员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知道做什么或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遛狗人的态度或行为,其实就算礼貌提出建言,也很可能会引起遛狗人恶言相向,因此清洁队员通常懒得多说。
但是有些工作了几年的清洁队员,或是同一个清洁队员在不同日子,遇到这种无礼行为可能会突如其来觉得不爽,甚至感到受伤,失去冷静。我听过许多版本,决定表达抗议的清洁队员,一开始都会温言以对(这点我持保留态度),但遛狗人总是会回以脏话(这点我倒深信不疑)。遛狗人会用各种谩骂叫清洁队员少管闲事,我格外喜欢这种不合逻辑的回应,因为那条没教养的狗随地撒尿拉屎,正是清洁队员该管的事呀!
遛狗人开始口出恶言时,清洁队员还有一个应对办法。他可以无视对方,继续工作。采用这种做法的人向我解释,即便他们早就料到遛狗人会充耳不闻,他们就是想说些什么。不过某些开口的清洁队员有时候会进一步出言嘲讽,现在这样做会被认定是种挑衅。最受欢迎的对策是在狗主人上班时,主动送还新鲜的狗屎,看看他喜不喜欢敲键盘时收到这种东西。行为准则没有建议这样应对,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大家竟然直觉一致赞成这样做。
各位可能料到了,这样做会再次激怒狗主人,对方通常会怒气冲冲地说“你竟敢那样跟我说话!”或“肏!你以为你是谁呀?”或每位公仆最爱听的“说话小心点!蠢蛋!你的薪水可是我付的哪!”偶尔,感觉受辱的市民会书面或打电话正式投诉,但是处理申诉的清洁局官员在街上值勤时八成也遇过相同的状况,因此顶多只会好言安抚申诉人,并且保证态度恶劣、法理难容的那名清洁队员会遭到严惩──其实都是些糊弄的话。
不过有些人例外,不会把清洁队员当成隐形人。大楼管理员和门房经常会帮忙把垃圾袋丢到垃圾车后面。小孩有时候会停下来跟清洁队员讲话,一边看他们工作,特别是当车斗铲刀碾压烤箱或长沙发之类大型物品,发出特别大的嘎吱声的时候。老人也经常仔细观看,偶尔会表达感谢或抱怨批评。汽车驾驶也会注意到清洁队员,但是通常纯粹是因为转入狭小街道,开到街区的一半,被垃圾车挡在后头;其实转进小街道前,汽车驾驶在十字路口就能清楚看见垃圾车了。
令人忧心的是,许多人似乎一开起车就会变痴呆。抑或许是纽约市汽车驾驶中有一种相信魔法的生物。这种人看到垃圾收集车在工作,挡住道路,仍会不顾一切想绕过垃圾车,他们肯定相信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把障碍变不见。如果这招没效,汽车驾驶就会试试另一招法术:只要念对咒语,也就是够粗暴,垃圾车就会消失。
但那个汽车驾驶只是自找麻烦,竟然以为狂按喇叭、咆哮、咒骂,就能轻松把眼前的东西变不见。清洁队员不仅对喇叭声或咒骂声充耳不闻,也会对来车视而不见。观察敏锐的人会注意到,清洁队员如果越不爽,动作就会越慢,不过有人会注意到吗?确实,有些清洁队员每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声,就让压缩系统多压一次。清洁队员无处可去,只能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往前推进,他们才不想每次有汽车驾驶觉得不耐烦就加快工作速度。再说,已经有无数个白痴跟这个汽车驾驶一样,出言不逊,因此清洁队员完全不为所动。现在谁是隐形人呀?蠢货。
(中略)
社会学家布莱可斯或许会举例说清洁工作就是日常生活中“未被标志”(unmarked)的元素。如果能关注平常因为被忽视而没被分析到的现象(他称之为平凡现象),我们就能更透澈了解周遭的世界。布莱可斯认为,被标志(marked)的事物、关系、身分或行为与之大相径庭;它们能获得大众关注,经常被当成例子用来说明整体现实环境,但是如果只认出被标志的现象,是会使我们曲解世界的。布莱可斯要说的就是,重要的真相其实存在于未被标志和没被看见的现象中。
都市资源回收计划就是个好例子。资源回收计划对全球各城镇的废弃物处理策略相当重要,通常会有相关人士大声疾呼,高谈资源回收有助于拯救地球。这样的说法有待商榷。资源回收计划虽然有许多益处,但是其实无法大力改善全球环境卫生。然而,作为公认的重要生态保护行动的路边资源回收(curbside recycling),因为被标志出来,所以能得到真正的资源和支持。而有些比较不引人注意却比较复杂的选择,或许能产生真正的影响力,像是动员更多政治参与、鼓励市民对抗政府的各种大规模污染,就经常未被标志,且受到忽视。
清洁队员晓得自己干的是未被标志的工作,是属于未被标志的劳工。有一天下午,一名清洁队员乖乖听著小队长咆哮他办事不力。骂声停止后,清洁队员消沉地说:“拜托,艾迪,你干嘛那么生气?不过就是垃圾嘛。”这句话是他们的口头禅。还有一次,在清洁局人力都被调去处理一场大暴风雪,使得他们必须辛苦地“追垃圾”(chasing garbage)后,一名分队长收到上级给其分队的表现很差的低分成绩。他跟每个人一样,连续好几周每天工作十二、三小时,累得要命。他认真看待职责,因此上级的指责令他难过。但是接著他便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不过就是垃圾嘛。”他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处理废弃物的工作绝对称得上是未被标志的工作,但是清洁队员并非真的隐形,哈弗福德学院的柯尔曼收垃圾时,并没有穿魔法隐形斗篷;纽约市清洁局的清洁队员在街上时,也没有变成透明人。其实,他们之所以始终被无视,是整体文化造成的。清洁队员每天执行例行工作时,民众都故意视而不见。
垃圾是庞大消费经济与文化的产物,本身就严重地未被标志,刻意无视。收垃圾这项工作未被标志与无视的程度更加严重,因为不论在实际层面或认知层面,收垃圾都存在于边缘。清洁队员的工作焦点是别人决定再也不想注意的废弃物,把垃圾从住家送到“最后”的栖息地。清洁队员在过渡性的实体空间工作,也就是街道,具体而言应该是路边、小巷弄、私家车道末端。清洁队员把垃圾,也就是完全没人爱的东西,搬到主要规画用于工业的地区。清洁队员每天开始与结束工作时,通常都在某个分队的某个社区的近郊。清洁队员把讨人厌的垃圾搬移到安全又神秘的“远处”。
但是不仅如此,清洁队员做的是预防工作,不是应变工作,因此只有工作没完成时才会被标志出来。清洁队员只有在几种情况下会引人注意,其中一种就是没去收垃圾,这是清洁队员之间经常讲的笑话,也是不证自明的事实。不到一百二十年前,纽约市才开始有系统地收垃圾,但是从那时候起民众就依赖这项服务,认为有人收垃圾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不能有例外。不论发生什么事,不管分区里出现暴风雪、恐怖攻击、停电、飓风、火灾,清洁队员都得收垃圾。清洁队员跟早晨的太阳一样,不值得标志,但绝对要出现。
有些读者读到这里八成心生不耐了。“对啦。”我能想像读者说,“垃圾人,呃,是‘清洁队员’才对,没受到重视,那又怎样?很多别的劳工也没受到重视呀。为什么我应该关心清洁队员?”
好问题。我有个简单的答案,有些清洁队员看了可能也会感到惶恐:因为清洁队员是街上最重要的制服人员。要是没有稳定执行的废弃物处理计划,城市绝对繁荣不起来。如果没有清洁队员,纽约市很快就会变得没办法住人。以前垃圾和清洁街道的问题还没解决时,纽约市的大部分地区脏乱不堪,成千上万人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忍受街道堆满高到小腿肚的各种垃圾,住在不通风的房间和没有光线的地下室,死于许多当时就能预防的疾病。许多主管机关设法解决这些问题,但是有效收集垃圾是改革的根基。当然,警察单位、消防单位、矫正单位、交通单位、儿童福利单位与教育单位,对健全的城市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纽约市的历史证明了,警察、消防员和教师通行的街道,以及他们服务与居住的社区,如果埋在垃圾堆中,他们就没办法携手为纽约市提供有效的服务。
关键不只是公共卫生,清洁队员之所以重要还有第二个原因,这原因包含两个要素。清洁队员在维持资本主义最基本的律动上扮演著关键角色。有消费就得处理废弃物,尽管很少人关心这一点。如果使用完的商品无法丢弃,它们就会占满空间,导致家中无法放置新商品。由于清洁队员清除掉家庭垃圾,以消费为基础的经济引擎才不会停转。虽然这样描述紧密复杂的程序过于简单,但是根本事实其实简单易懂:用完的物品必须丢弃,这样才有空间摆放新物品。
现代人习惯在极短的时间内消费和丢弃物品,史无前例。我们讲究动作迅速,因此对于咖啡杯、购物袋以及各种包装材料,总是用完即丢;必须尽快摆脱这些累赘,才能维持速度,我称之为每日平均必要速度。这种速度跟身分有关,如今我们的身分更有延展性,也会仰赖消费来表明与辨识不同的阶级、教育、政治倾向和宗教信仰。
根据这个逻辑,清洁队员对都市居民的福祉,以及在高速世界中得宜的公民意识都极度重要,即便清洁工作仍旧是粗活。尽管科技空前进步,处理废弃物的工作仍全靠这些男男女女的劳力来完成,但是人们却常常侮辱他们。有一家婚友社在广播电台打广告,问道:“能找到证券营业员,为什么要勉强接受垃圾人呢?”某天,有一名女性把报纸送给一名清洁队员,清洁队员谢谢她时,她吞吞吐吐地问:“你应该认识字吧?”有个卡通画的是一对男女在高档餐厅里,女的一脸苦恼向约会对象解释:“我是说喜欢穿制服的人没错,但我说的不是清洁队的制服。”男的身旁苍蝇乱飞,穿著乔记清洁公司的外套。有一则新闻报导大学足球队的丑闻,引述一名行政官员辩解为什么帮学校球员弄假成绩,他解释说是希望球员能在邮局找到工作,以免沦落为垃圾人。纽约市各地的观光商店都会卖消防局(FDNY)和警察局(NYPD)装备的仿冒品,但是却很少或者完全没有卖清洁局(DSNY)的。连锁商店或其他零售商店,甚至是纽约市的某些大学,都会给警察和消防员折扣,但是却没给清洁队员折扣。而且每位清洁队员都会记得,读某个年级时,老师曾经在他没拿到好成绩时嚷嚷,说他以后会变成垃圾人。
这些侮辱不仅伤人,更令人不安,因为联邦劳工统计局指出,清洁工作是美国最危险的工作之一,每小时工作受伤和致死的机率远高过维持治安与扑灭火灾。
有家人在当清洁队员的家庭经常说,不会遇到枪和火是他们喜欢这项工作的其中一个原因。“我可不希望哪一天中枪呐。”这是一名新进同仁告诉我的,解释为什么他放弃当警察的机会。确实,他当清洁队员比较不会有人拔枪对著他(不过也曾经有清洁队员被人用枪指著),但是他却很可能会被抛投的物体打到头,或被揍肚子,或随时可能被各种钝物、尖物或锯齿状的物体弄伤腿部。垃圾里有各种有毒物质,他如果碰触到,可能会残废或丧命。还有,他在街上工作时,被行车擦撞或辗过的机率高得令人提心吊胆。
纽约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晚上把垃圾丢到外头,”资深清洁队员嘲讽说,“以为是垃圾精灵收掉垃圾的。”纽约市的垃圾精灵就是清洁队员,他们穿著墨绿色制服,开著会发出巨大声响的白色垃圾车,在某些分区,每天得收二十吨垃圾。他们的家人必须适应每几周才能连休两天的休假表。清洁队员资浅时,得等到值班结束才能知道下一次值班的时间和地点,得轮值各个时段的班次,有时候得到纽约市各处值勤,长达数星期、数月,甚至数年。他们工作时必须操作重机具,进出车阵;不论多小心,他们仍可能因为受伤,身子变得虚弱,甚至丢了小命。约四分之一的清洁队员是非裔美国人,拉丁裔略少于五分之一,白人略多于一半;在白人中,又明显以爱尔兰裔和义大利裔最多。不论是哪个族群身分、在什么时间工作、有哪些家人靠他们养、承接什么职务、承受哪些身体伤痛、对纽约市的安适发挥多么重要的作用,垃圾精灵穿上制服后,就像消失了似的。这种现象令我不安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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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街头隐形人》
作者:罗苹‧奈格尔(Robin Nagle)
纽约大学环境课程与人类学临床教授,2006年开始投入纽约清洁队的研究计划,报考成为正式的清洁队员,并在研究计划结束后,被纽约市清洁局赋予终身“驻队人类学家”的职位。
译者:高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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