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义工|吃个芒果也怕染伊波拉?港产病毒学家分享西非抗疫点滴

撰文: 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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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病毒肆虐全球,确诊人数每天增加,各个地区都得阵以待。
传染病的可怕,就如近年在非洲爆发的伊波拉病毒疫情,死亡率可达50%,且令人防不胜防。透过曾亲身到西非参与义工工作,香港病毒免疫学学家蔡文力所撰写的《非洲抗疫之路 – 一位香港病毒免疫学家的见证》,大家将可更了解人类跟病毒角力的危险与挑战。

我刚到塞拉利昂是2015年6月,那时疫情高峰期已过,伊波拉已经受到控制,新增个案大幅回落,街上再没有惊动国际、令人肝肠寸断的场面。但是宵禁仍然生效,政府禁止一切大型活动,包括球赛、音乐会和的士高,晚上6时过后不准在街上流连,绝大部份商店和食肆都关了门。街道上行人稀疏,市面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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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的伊波拉公共卫生海报。《非洲抗疫之路 – 一位香港病毒免疫学家的见证》

我工作的实验室却刚刚相反,忙得如打仗一样。我们一队新丁到埗后,上一队测试人员便功成身退,交替时间只有两日,我们要立即上手。现在只要一想起伊波拉实验室,仿佛就会闻到那股强烈的漂白水味,一比一百,一比二百。中心开幕的时候,员工还未掌握好实验室要用什么浓度的消毒漂白水才适合,很多人一入实验室就开始咳,咳到放工。几个月之后,实验室门口出面那张欢迎地毯已长满了尖尖的白色结晶体。

我们一队分两更,上昼班上午6时至下午2时,小息可以去饮水;下昼班下午1时至10时,但其实做到完成为止。一入实验室就要戴手套和穿保暖衣,因为伊波拉不会空气传染,所以平时不需要戴口罩。做不同的测试步骤要加着不同的保护衣物。伊波拉病毒实验有几种设计策略,有些先进的实验室选择以人作单位隔离,工作人员要佩戴全副装备,包括空气净化头盔,像太空人一样,用完即弃,在负压设施内工作;另一些实验室则是把病毒隔离,工作人员穿着普通的保护衣在透明的隔离箱内处理样本,看似在一个热带鱼鱼缸内洗碗。我先后去过六个伊波拉实验室,全属后者。整个测试程序,每一步都需要消毒,每一个样本要包两层胶袋,每一层打开时都要消毒。所以其实我们大部份时间真的在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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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技术主要是做聚合酶连锁反应的分子病毒测试,用萤光测试伊波拉病毒。首先,我们要在隔离箱内洁净和预备样本,把所有病毒杀死,再抽取样本内的遗传基因,然后才检查这些基因内有没有伊波拉病毒的遗传因子。全个测试程序最快要两小时,假如测试结果不明确,便要重新再做一次。如果血液样本有杂质,测试失败,便要再测一次,害病人呆等七个钟。最难受的就是做完病毒测试后,结果要将一家人分开。如果小朋友的病毒测试呈阳性反应,但父母呈阴性反应,中心人员便要带小朋友独自进入确诊个案病房隔离,这可想而知对大人和小朋友都是极之可怕的经历。我也化验过一对孪生子,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得一日大。之后再收到他们的样本,才知道他们同月同日死了。

如果伊波拉病人的血液病毒载量每日越来越高,他的病情可能正在恶化。如果病人的血液病毒载量越来越低,化验结果介乎阴性和阳性反应之间的话,我们便知道她快将出院了。接触了很多样本后,我们慢慢也开始认得出本地人的名字,位于北方的马卡尼市, 多数是谭姆恩族(Temne)族人,姓氏大多是Kamara、Sesay和Bangura。男的名字最多是Mohamed、Mohammed、Mo和Ibrahim,可能半条街都是Mohamed Kamara。女的名字多数是Mariama、Mariatu和Kadiatu。有些名字却很特别,如Fanta、Alien、Innocent、Culture,还有足球员Messi(美斯)。

在红区外准备了很多需要穿上的长靴。《非洲抗疫之路 – 一位香港病毒免疫学家的见证》

很记得第一次坐在隔离箱处理血液样本,我不断提醒自己,惊都不可以手震,手震都不可以倒泻,真的倒泻了也要冷静应对,看看怎去收拾残局。谁知,我越想冷静,越想做条冻青瓜(Cool as a cucumber),便越头轻轻,越想晕。难道我这个香港代表连一日都顶唔顺?!怎向乡亲父老交代?!又话打不死?!就这样,像《海底奇兵》的多莉(Dory)说Just keep swimming,我便Just keep breathing,一呼一吸顶硬上。最危险的步骤是要在隔离箱内打开样本,抽取血液。所以队员每日也会花时间慢慢检查手套和隔离箱的结构完整性,无穿无烂才开工。也许医护人员有时真的太忙,有连用过的针和刀片也跟样本一起送来,考我们的眼力。有一次样本的表格也渗满血渍;也有一次,医务所送来一个有愤怒鸟图案的胶袋,但样本容器没有盖实,怀疑有病毒的精液样本在袋内游来游去,我真的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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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没有危险的步骤当然是每晚电邮结果至总部和世卫。医疗中心有互联互联网由器,高高的绑在扫把上,还试过被雷劈中。但无论有无俾雷劈,中心的互联网都很慢,有次试验结果的电邮怎样也发送不出去,凌晨空着肚,最后仍无功而回。全盛时期,我们实验室的样本多到前后左右所有雪柜都不够装。实验室摇身一变成为了一间伊波拉检验工厂,队员组成输送带,一人只做一个步骤,紧守岗位如穿胶花,穿足成日,也希望熟能生巧越穿越快。在那段日子里,我转全日制,每日做十五个钟,夜晚放工试过未除鞋就瞓着,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蚊帐之外。

快要完全康复的病人,因体内仍有伊波拉病毒未清,需隔着铁丝网外与家人见面谈话。《非洲抗疫之路 – 一位香港病毒免疫学家的见证》

每个伊波拉医疗中心建在不同的地区,负责的组织团体不同,住宿舍伙食自然也有差别。有些中心的义工,每日三餐有牛角包、澳大利亚牛扒加甜品,还可以打包。我第一次出差时,因为中心厨房有老鼠,也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的臭咸鱼又被很多乌蝇缠着,安全起见午饭时间我们都只饮水。六个星期之后,男的裤头松了要买皮带,女的上围细了不用着胸围。

有次深夜放工,旅馆已经停止供应晚餐,我回到房间,对住看更送的一个芒果。突然间我变成了一只狼,袭击这个快要熟透的芒果。剥皮后,我十只手指已沾满了芒果汁,我闻到浓浓的芒果香。其实我已经开始食了,但视线始终离不开芒果皮上面的一个细窿。有动物咬过?蝙蝠?会不会是蝙蝠?有蝙蝠咬过我手上的芒果?那一刻,我要比在病毒金鱼缸洗碗更加冷静。根据流行病学家的研究,这次西非伊波拉疫症很可能由一个芒果引发的。几内亚的小镇盖凯杜镇有棵很大的芒果树,经常有蝙蝠飞来食芒果。一天有个两岁大的小孩在芒果树下玩,并吃了一个被蝙蝠咬过的掉地芒果。那只蝙蝠带有伊波拉病毒,感染了这个小孩,继而触发病毒在社区传播。所以塞拉利昂政府也四处张贴宣传海报,说吃水果前要先用番枧洗净消毒。怎办?我手上的有窿芒果呢?吃了会不会引发另一场疫症?做过几分钟风险评估之后,我决定用番枧洗手,食熊仔糖当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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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安全起见,不但有窿的芒果、未煮熟的菜和有叶的沙律我们都不会吃。听说有个医疗中心,厨房用水喉水洗菜做沙律,结果成班科学家一齐屙。幸好,他们可以自己验自己的样本,看看是什么细菌在作怪。但食物欠缺乏纤维也带来了“不便”,我们一队人互相扶持,无所不谈,有谁肚痛,有谁肚屙,又有谁屙唔出,大家都一一分享。也有义工试过体力透支或血糖过低,放工一起身突然双眼暂时失去视力,漆黑一片,要停一停,定一定才回过神来。这个情况特别出现在长达一个月的回教斋戒月,穆斯林工作人员在日出之后至日落之前禁食,有教徒更连水都不喝。我们实验室内也有几个回教徒要守斋戒,为了节省气力他们会躲在一边小休。马卡尼市是个出名的蒸笼,红区病房的主管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在斋戒月会特别安排穆斯林员工当夜更,免得他们穿着保护衣物在烈日下暴晒晕倒。

挨了个几月我们一队人终于有日得到释放。阿妙知道机构的司机可以载我们去首都自由城,我们便把握最后机会到城外的海滩游水。布雷赫海滩(Bureh Beach)有潜质成为一个旅游胜地,它靠着的山脉便是狮子山。塞拉利昂8月的雨季可以连落七日雨,雷声隆隆,十五世纪的葡萄牙航海家从船上望向自由城沿海的山脉,在雷声中有如狮子咆哮,因而命名Sierra(山) Leone(狮子)。我们到达布雷赫海滩时满天密云,微微下雨。但不知是否工作得太辛苦,一班人落到水便疯了,就像几只第一次去海滩玩水的小狗,在浅滩左右乱扑。我喝着用镰刀劈开的新鲜椰子水,脚底有几只生滋狗在睡觉,心情复杂,真的打了一场仗。It's war against Ebola。临走前我们一班人自拍,我见到自己一排数得出来的肋骨,便知道是时候走了。

功成身退,在伊波拉医疗中心最后一日,我们都在更衣室墙用颜色漆油上印上自己的手印,作为纪念。现实就是如此。如果我在工作期间病倒,有直升机来救我。如果团队要紧急撤退,我甚至可以坐商务客位搭飞机回港。外国的义工在西非完成任务之后便可以选择离开,返回自己的高床软枕,继续享受民主、自由、人权和生命的保障,甚至可以选择将整件事抹掉,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如果我投错胎到了这个狮子山,Accident of birth,现在我又会怎样写这本书呢?

与班比和孤儿院院童的合照。《非洲抗疫之路 – 一位香港病毒免疫学家的见证》

《非洲抗疫之路 – 一位香港病毒免疫学家的见证》
作者:蔡文力
香港出生,英国牛津大学病毒及免疫学博士,2016年获选为香港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现职为伦敦大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的传染和热带病系助理教授,同时负责统筹伊波拉疫苗临床测试,长期在塞拉利昂和刚果民主共和国之间奔波。
毕业后曾随研究疯牛症鼻祖及诺贝尔奖得主史坦利·布鲁希纳(Stanley Prusiner) 的研究团队工作。2015年西非爆发伊波拉疫症,他毅然加入医疗团义工队,在塞拉利昂为病人进行病毒测试。之后他经常逗留当地,自组社会企业e-NABLE Sierra Leone,混合3D打印和传统技术,为截肢者制作义肢。他亦䇿划了“照亮狮子山”计划,为西非的赤贫人口安装太阳能照明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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