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行业】入行10曾为万具遗体化妆 礼仪师:这职业不存在光环
几个吊扇吱吱呀呀地转动著,80多平的空间里,空旷而静谧。室内温度34℃,与室外持平,但更显闷热,然而冷气在这里是被禁止使用的。长衣,长裤,手套,口罩,穿得严严实实的朱丹,熟练地拿起了吹风筒,为一具遗体吹干头发。
接著她用镊子夹了一块医用棉,在遗体的脸上擦拭,随后将化妆品均匀地涂抹在遗体的面部,动作轻快细腻。有时为了方便观察和修复,她会把头压得极低,与尸体最短的距离不到30厘米。不到15分钟,逝者的面庞变得如生前一样自然,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样。
现实中的入殓
“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 这是日本著名电影《礼仪师之奏鸣曲》中的一句台词,曾感动了无数观众。 亲眼目睹从清洗到纳棺的整个过程后,只觉并没有像电影里那么的神秘和有仪式感。
4人一个小组,一般男生负责清洗和搬运,女生负责化妆纳棺。化妆师们熟练地操作著每一个步骤,没有丝毫停顿。如果不是严肃的表情与肃穆的气氛,眼前景象俨然像工厂的流水线一般,给人更为直观的感受是“快而稳”。
这并不是说不尊重,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技术去给遗体化妆,尽全力让他们变得自然,让家属满意,这就是我们的尊重。
化妆间隔壁是一条很长的走廊,每天工作的时候,朱丹总能听到走廊上传来的家属哭声,那是对逝去亲人的哀悼和思念,同时也是对她和同事们的鞭策。
朱丹是深圳殡仪馆的遗体化妆师,在一线工作将近10年,送走的逝者超过50000人,这个数字只是保守估计。 这其中,还不乏一些家喻户晓的名字。“感动中国人物”丛飞,红楼梦林黛玉扮演者陈晓旭,著名歌手姚贝娜......
但在她眼里,到了这,所有人都一样。洗净身体,化好妆容,在礼堂里与活著的家属告别,任你生前叱咤风云或是平平无奇,不无二致。 正如电影《2012》中的台词 ︰“生命中最公平的一件事就是每个人都会死”。
入行10年
“礼仪师是一个被人尊重而不被人羡慕的特殊职业”,这是采访前,我和同事东歌讨论时达成的共识。 实际上也不全然是。 毕竟这是一份朝八晚四的工作,偶尔加班。看似羡煞旁人,但这8小时里,他们少有空闲。 广东乃至全国范围内,都有葬礼赶早不赶晚的习俗,以至于人们在长眠之后仍然未能摆脱“早高峰”和“排队”的魔咒。
每天上午,等候清洗和化妆的遗体从清洗间排到了门外的走廊上。 在朱丹的印象里,一天50单以上入殓工作是常态,多的时候会达到70-80单。
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很怕,毛骨悚然,可能因为小时候经常看恐怖片吧,尸体冰凉,而且很僵硬,当时很难相信,这个人已经去世了,那种感觉很难去形容。
朱丹面带笑容地说道,说话时双手环绕抱著右腿的膝盖,显得十分放松。可是曾经,她足足用了近1年的时间去克服心理上的恐惧。 殡仪馆的遗体不单单是正常死亡,也经常会有些意外,例如高坠或交通事故。
朱丹的入门师傅便带著她一点一点的学习和练手。起初朱丹会感觉强烈的不适和恐慌,毕竟没有人能够对这种画面免疫。“一天见到的尸体比别人一辈子见到的都多,有张著嘴的,有瞪著眼的。说起来会有点恐怖,但是又不得不做。”她说道。 前面几个月,每结束一个工作,她都会频繁地洗手,洗到双手发白,直到自己觉得味道没有那么重才停下来。
时至今日,见到遗体的那种恐惧感早就烟消云散,用她的话来说,就像医生看到病人一样。 但这份工作对她的生活习惯还是产生了些影响。 例如进入一线之后,她就很少吃肉了。 又例如,从此,她自己就再也没化妆了。
敬与畏
和现在大多礼仪师都是专业院校出身不同,朱丹的入行只是半路出家和机缘巧合。 2000年,朱丹来到深圳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关外当会计。 命运的十字路口出现在了3年后。当时,丈夫正好被派到了深圳市殡仪馆,进行一项火化炉维修工程。 为了迁就丈夫的工作,小两口搬到了关内,朱丹也因此辞了职。 她丈夫工作时得知殡仪馆还在招“销售” - 卖墓地,收入可观,晚上回到家便跟朱丹商量起了这件事。
“今天我在殡仪馆听到人家招聘,待遇还行你怕不怕?”
“不怕。”
“这可是殡仪馆真不怕?”
“白天工作又不是晚上工作,只要上面有人我就不怕。”
或许是在家待业实在太无聊,又或许是人在青涩的年纪总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朱丹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7年时间,她先是当销售,在墓地售罄后,又转岗到了前台。2010年,她做了更大胆的决定,到一线工作岗位去。
当我问到为什么要转岗的时候,朱丹捂著嘴笑了起来,像个小姑娘一样羞涩,样子与香港明星张柏芝有几番相似。
“这个能说嘛,应该跟你想的不一样吧,因为一线比之前的工作岗位一个月多了800块钱。”或许担心自己的答案会破坏大家对这份职业的尊重,回答之前她强调了两次“这个能说么”。
在她看来,礼仪师这个职业,并不存在什么光环,也谈不上什么神圣不神圣,和其他工作一样,谋生罢了。
谈及薪资,外人的猜测也总是很理所当然。
“做你们这行,一个月没个两三万谁会做啊,你们收入很不错吧。”曾经一个家属这么问过朱丹。说到这里她掏出了粮单,上面显示的数字远低于大家的遐想。还有家属问她,一天做这么多活,是不是有抽佣。“我们殡仪馆是市政单位,没有抽佣,另外就是我们一单最高收费是6000(人民币),就是前面说的难度很大的修复,不存在什么暴利。”朱丹特意强调道。
然而,比起工资,更难猜的是人心。
人们期待他们能够带给故人足够的体面,却因为对死亡的忌讳与恐惧,不能对他们温柔以待,白事工作者在传统的观念里并不受待见。最开始的时候,她面临的最大困惑是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有时她说自己是在民政局工作,有时候会说自己是做服务行业的,有些人喜欢刨根问题,一定要知道她具体的工作,朱丹会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做美容的。”
“有些朋友确实会因为你从事这个行业而疏远你,所以我不会去刻意地结交谁。”朱丹说道。
事实上,直到两年前,她都在瞒著自己母亲,只是笼统地跟她说自己在殡仪馆工作。 出于一次电视台采访的需要,母亲被接到了深圳。当她向记者介绍自己是入殓师时,母亲在一旁哭了起来。
“她倒不是觉得这一行怎么样,而是觉得我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这么辛苦,她到现在才知道,她很难受。”说到母亲,前面压抑了许久的朱丹终于没忍住掉下了眼泪。
活在当下
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些所谓的偏见和委屈,显得有些苍白。最小的还只是胚胎,最大的100多岁,朱丹服务过的逝者年龄跨度极大,其中不乏一些轻生者。她参与难度最大的一次化妆,是一具高坠的遗体,遗体受损程度很大,非常棘手。三个工作组轮番上阵,用电钻,针线,胶水等工具,历经8个小时将遗体恢复到正常模样。家属看到遗体后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永远是一个悲伤的命题。
“有一些人是自杀的,把痛苦都留给了生者,我觉得这些人有些自私,他们没有机会看到家属的失去亲人的那种崩溃和伤心,不然一定会后悔。” 而每每遇到早逝的婴儿或者正直壮年的家庭“顶梁柱”,她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曾经在帮一个小女孩纳棺时,朱丹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那个小女孩很可爱,她还没有享受到人生就匆匆离开了,我也有小孩,所以感触很深。”那次可能是她最“不敬业”的一次,十几分钟的时间她思考了许多问题,对于生的渴望越发地强烈。
还有一次给一位中年人纳棺的时候,一个小孩静静地站在旁边,看著躺著的爸爸只有不断地大哭,边哭边喊:“爸爸,你起来吧。” 朱丹说到这里,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赶了回去。
从业十多年,她不像一些从业者能够在工作之余大彻大悟,看透生死,“活著很重要”成了她最大的感悟。
世事无常吧,人能活著就是最宝贵的事情。
电影《礼仪师之奏鸣曲》的最后,火化师看著逝去的友人说:“死可能是一道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下一程,正如门一样。”
有的人相信,人都会有来生,死亡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朱丹的同事中不乏虔诚的信徒,但长期以往并没有影响到朱丹自己。
“你有信仰么?”我问道。 朱丹赶紧摇了摇头,如果非得要说有,那便是她的女儿。
工作之外,她几乎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她最喜欢陪著女儿去逛街和看电影,每每谈到女儿她脸上总是挂著一丝微笑。
我还有10年就退休了,女儿高中毕业后我想退出一线,挣点钱,买套房子啊,虽然有点难,就是想多陪陪她,陪陪家人。
采访结束后,当我们走出办公区,看到一些家属站在礼堂的门口,有的面色沉重,有的露出释然的表情,还有的相拥而泣。
我想起朱丹说的那句话:“活著的人,更要珍惜当下,好好地活著。”
嗯,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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