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社论】四年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谈这个人?

撰文: 香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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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民主党总统初选形势转趋明朗,经过上周“超级星期二”,形成桑德斯和拜登二龙争珠的格局。姑勿论谁人可以获得党内正式提名,选举毕竟只是一时的,过程中揭示的现象反而值得深思。美国长期以来都是资本主义头号大国,社会主义往往被贴上负面标签。在这种情况下,自称“民主社会主义者”的桑德斯能够在近年两届大选中声势浩大,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香港01》周报于2016年3月11日创刊时,专题报道了当年已届74岁的桑德斯,因为他的纲领不单触动美国神经,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反映香港所需。与美国一样,香港也是典型的资本主义“活标本”,这套意识形态曾被视为香港经济建设的成功之道,但亦酿成诸多问题。昔日带动两地人民进步的自利逻辑,如今反过来窒碍对公平正义的追求。重提桑德斯,以及反思他折射出来的“现象”,无非是要以此为基础,对资本主义作深刻反思,借以阐明改革的迫切性。这对处理美国和香港的诸多问题都富有启发性。

(美联社)

如何改革资本主义是美国近年政治选举的主题,尤其是在2008年金融海啸之后,许多人、特别是满怀激情的年轻人都在反思金融资本霸权、市场垄断所带来的种种弊端,希望公共政策能够注入更多平等公义、限制财富过度累积、关怀弱势等元素。桑德斯的政纲在很大程度上呼应了这些诉求——对于难以负担学费的大学生,他主张全面免除学债;对于受压于全球化的中产及劳动阶级,他主张扩大社会保障、完善医保;对于被指摧毁中产的华尔街和大型企业,他声言要发动一场“道德及政治战争”,向他们征收重税进行再分配。

根据民调机构YouGov在2019年2月至2020年2月收集的数据,桑德斯在民主党人中的受欢迎程度排名第三,仅次于两位前总统奥巴马和卡特。他被支持者形容为代表普通人,而且聪明、进步、真诚和有热情。在各个年龄组别中,年轻人对他特别青睐,逾五成半“千禧世代”对他持正面评价。数字背后,反映桑德斯的主张与普通人、特别是年轻人的理念相呼应,与他们面对的现实困局产生共鸣。

其实,桑德斯的纲领在很多发达国家根本不算新鲜事物,德国和北欧都是表表者,但美国建制精英一看到这些就视之为洪水猛兽,条件反射地加以反对。例如拜登在“超级星期二”挽回劣势后,《华尔街日报》一篇评论便批评桑德斯对民主党而言是“生存威胁”(existential threat),担心若他把民主党“科尔宾化”,短期内便很难扭转其左倾方向,长远而言会对美国构成危险。然而,绘声绘影的质疑却掩盖不了背后的肤浅和乏力——假如现有体制有效,为什么美国经济民生困局会恶化到如斯地步?

图为2月27日,北卡罗来纳州的民众戴口罩参加总统大选候选人桑德斯的竞选集会。(Getty Images)

新型冠状肺炎病毒疫情正在美国蔓延,这正正为体制失效提供及时的参照,揭示普通民众在疫情肆虐时的苦况。美国一方面拥有最顶尖的医护人员,另一方面,原来有多达2,750万人、亦即8.5%人口缺乏医保。事情本来不必如此,因为“奥巴马医保”在2010年通过后,没有医保的美国人从当年4,650万人高位下降,但随着特朗普政府推动废除医保,数字由2017年的2,560万人回升至2018年的2,750万人。如今肺炎肆虐,不少专家都在警告,染病的民众或因无力支付医疗费用而不敢求医,变相加剧社区传播风险。现在回想,若非一些业界人士拒绝“奥巴马医保”干预市场,若非共和党以自由市场为名推动废除法案,坐视公共卫生漏洞而不补,局面未必像现在那么坏。

一叶知秋,医保只是美国公平正义缺失的其中一环,其他缺失还体现在教育、住屋、金融垄断等方面。桑德斯因其左翼进步立场而备受争议,但他获得大批民众拥护亦是事实,背后揭示愈来愈多人对现状感到愤怒,期盼美国成为一个合理分配、人人可以发展个人兴趣、追寻理想的国度。桑德斯能否入主白宫属未知之数,但他确实已在美国社会掀起一场有关如何实践公平正义的大辩论。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他在连续两届大选中抢占舆论高地,证明社会不公被延误处理,问题不单没有得到纾缓,反而继续扩大。这说明在过往四年(严格而言是2008年以来),美国依旧沿着相同的逻辑运转,根本没有大改革发生。

深层次矛盾严峻 不改革难言重生

这正正是为什么四年过去,我们还在讨论这位老人家的原因。我们不幸地看到,美国和香港的“路径依赖”——美国精英看不到一场广泛的改革迫在眉睫,他们相信美国过往凭借资本主义而取得成功的经验可以简单重现,而这种重现不能由一位崇尚“社会主义”的总统候选人去完成,否则美国的管治、经济和文化会被彻底颠覆;香港精英同样对资本主义制度应否及如何改革欠缺应有的反思,误以为“一国两制”下的“五十年不变”是指经济结构的一成不变,变相巩固不合理的既得利益结构。

废除“奥巴马医保”就曾引起极大争议,但废除它正是特朗普的竞选政纲。(资料图片/路透社)

如果说桑德斯掀起的现象对香港有所启示的话,那便是从政者应该诚实地面对自身社会的不足。香港的问题太严峻了,经济结构在过往三、四十年愈来愈扭曲,财富一面倒向金融和地产领域转移,以至香港的GDP虽然有所增长,却是畸型的。就在产业结构高度单一的情况下,纵使零售、餐饮、旅游业聘用了最多“打工仔”,但他们总是与资产增值无缘,再加上工资受到通胀、资产泡沫等因素挤压,一旦遇到反修例风波、新冠肺炎等不测事件打击,往往首当其冲。可以断定的是,产业和分配扭曲至此,如果不来一场结构性改革,香港是无法重生的。

资本主义存缺陷 宜汲取外国经验

一个真正以维护社会大众福祉为己任的政府,必须有勇气面对社会深层次问题,并以打倒昨日之我的气魄,实事求是地作出改革以回应时局,切切实实回应民众对公平正义缺位的不满。这绝非复杂难懂的道理,历史上不乏先例——熟读美国历史的人都知道,1933至1945年在任的罗斯福总统曾通过最低工资、最高工时、社会保障等政策,修正美国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缺陷;1971至1982年主政的前港督麦理浩亦曾针对香港的资本主义弊端,在住屋、医疗、教育等层面进行广泛而有效的改革。

美国和香港通常都被视作资本主义社会,而且是最接近原教旨的资本主义社会,但罗斯福、麦理浩的事例表明,资本主义也可以灵活变通,变得更人性化,更能回应人民、特别是弱势群体的需求。其实,如果我们看得广阔一点,其他资本主义国家都可为我们提供参照。德国是资本主义国家,但它与倾向自由放任的英美不同,有自己的产业政策,更重视劳动阶层的权益;新加坡也是资本主义国家,但当地政府从不迷信市场,而是懂得自我调节,并主动介入,处理住屋、医疗、教育等牵涉民生、与社会稳定息息相关的重大议题。有见及此,港府与其抱残守缺,何不敞开心胸,汲取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有益经验,改革香港的资本主义模式?

昨日大埔有巿民游行,反对指对诊所设址。示威者沿安慈路进发。(卢翊铭摄)

香港近年政治运动频频发生,部份舆论归咎于欠缺自由民主,但我们不认为这可以轻易解释香港的问题,因为美国也是民主国家,那为什么还会发生“占领华尔街”?为什么桑德斯的“民主社会主义”愈来愈有市场?香港问题的更大根源,在于深层次结构矛盾长期得不到正视,倘若政府拒绝否定既得利益群体的不合理优势,那么“占中”、旺角骚乱、反修例风波恐怕还会发生。我们之所以在四年后重提桑德斯,提醒市民留意其带动的现象所反映的问题,正是因为它对香港亦是醍醐灌顶。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社会在了解香港问题的迫切性后,能够痛定思痛,尽快凝聚改革共识。再蹉跎下去,大家都会沦为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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