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罢市一周年】档贩的静默与遗忘 档主二代:我比父母更沮丧
去年2月,一连七日的“长发罢市”并没有为这个屋邨街市带来圆满结局,最终还是被领展甩售予建华。湿漉漉的街市化身蓝光水族馆,一切像电视剧换布景板,说换就换。
访问由前长发邨商户联会主席李锦源拒绝访问开始,他只说长发是一幅大拼图,砌砌拼拼会洞见些什么——寻寻觅觅,终找到愿意分享的旧档主与青衣年轻街坊。在旧街市人的一片沉默中,新街市开张接近两个月,当初参与罢市的人,今天,在想什么?
(此文为长发罢市一周年系列报导之一)
从荃湾驶进青衣的巴士下车,身旁的主妇携着一袋二袋,说要不是要在荃湾杨屋道街市买鸡,近日她都会改为在“青衣市场”买𩠌:“现在新街市大间了,多种类,猪和菜也比以前便宜。”
长发旧档主二代:我比父母更加沮丧
从布满渔港码头墙纸的侧门步入新街市,门口伫立的优惠牌详列是日不同档口的减价货品。走过熟食档,便是卖衣物或文具的干货档,九曲十三弯后步进鱼肉菜的湿货区域,擡头可以望到海豚、魔鬼鱼等装饰物。低下头没有沟渠没有菜叶,只有违反旧街市常理的白净地板,档口打扮成“码头”。建华执行董事凌伟汉在开张当日,指新街市投资约4,000万元,出租率约95%,至于有多少湿货旧档留下,建华回复:“市集区(干货档)差不多全数是旧商户。”
旧档主第二代Y(化名)领我到正在装修成粉面舖的舖位前,笑问:“人链当时就在这里,认不出吧?”街市新开张将近两个月,曾有记者想访问Y的父母,但他们不愿意。“在新街市内做生意,由人家接管了,的确有顾虑。”由于担心受访内容会影响家人现时档口,就此隐去Y的姓名。
他自有记忆以来就在长发邨成长,家人在街市经营档口的日子不短,小学时他总跟兄弟姊妹到街市去,早上几个小朋友堆在面包舖前买新鲜出炉的蛋挞面包再去上学,下课之后做完功课又去买薯片或买校服都不用付款,他调皮地说:“其实档主会去家人档口收钱。”
一切已然过去。一年前罢市商户高呼“领展无良”,担心外判商建华入主,垄断猪肉档之余滥增租金,赶走原有小商户。Y陪家人到政府总部、城市论坛示威,当时屯门良景不明来历的“管理员”打人事件闹得风风火火,Y与其他商户一样,陷入人身安全的恐惧之中:“听得太多负面新闻,好惊无缘无故被人打。”在疑惧之下挨到选择去留的日子,Y的家人觉得有能力负担租金,老人家不舍街市,决定签约。今年1月,Y陪同家人回到变成水族馆的新街市,其实他早在罢市后把难受感觉沉淀下来:“早已有心理准备。”
变好的管理、无奈的割价
有传媒在去年质疑建华涉在旗下街市有系统地迫令商户调整货品售价,Y打定输数,新街市开张后会被控制价格,档主如果不听话就会被大幅加租、收警告信;开张超过一个月,预想中的坏事尚未发生。“无可否认,对消费者来说,它的管理做得很好,以前街市好多菜叶、好湿,好些人不喜欢逛。”Y不忿地道。但对商户来说,不只要承受比以前贵两倍的租金及缩水档口,也被迫在新竞争模式底下割价售货。
新街市每逢早上及下午三点的时段会进行减价优惠,职员先拿着记事本到不同档口询问,然后从服务部推出一架车仔,在减价的档口流动叫咪:“三蚊斤唐生菜,今日大家可以来到XX档口……”限时优惠推介的灯亮着,叫卖声约五至十分钟,高峰时会有十来个主妇排队等候。
由于每月要缴付宣传费,Y和家人每天也会找一至两种货品减价,“其实好惨,那一轮就是白做。但当它以本伤人,你又未想到有什么方式突围而出,那就唯有照做。建华的确没有控制价格,但它用另一种方法,你要提升自己竞争力就要减价。”
“一张挥春也不可以贴”
几乎每个街坊都会特意来顾客服务部旁的储分机扫一扫卡,“我有百几分。你呢?”看毕,街坊就挤到积分换礼品的牌子前,讨论该换包公仔面抑或蚝油。“我好嬲,其实街坊在店舖储分会抽取档口某个百分比的营业额作礼品成本,却无人知道。”Y更担心的是,当愈来愈多人来店舖储分,管理公司就掌握到档口的营业额,从而调整租金。
此外,很多经营细节亦要重新适应。“以前价钱牌都是人手写,现在统一用它设计的电脑字。”档主想要什么价钱都可以向职员要求,此外,招牌全式变为LED灯;胶袋要放在铁兜里面;不可用发泡胶垫高货物,一律用黑布垫在底部;档主不可在巷弄间整理货物。“以往feel free,想怎样就怎样做,现在就是一张挥春也不可以贴。”Y慢慢明白到,在新街市做生意就是要听话,情况是大石砸死蟹,“现在我们好听话,你叫我收起什么,我就收起什么。”
“我们是否需要City Super般的街市?”
Y一时平静,一时愤怒。“我在想香港是否真的需要像City Super一样的街市。”长居长发又在街市长大,Y心痛街市失去服务基层居民的功能,像以前一个主妇在街市补衫,可以同时看顾子女放学后在档口做功课。“街市舖养大好多人,阿姐可以靠车衫养大仔女,不用靠政府。但现今大环境令大家无法自食其力,可能那阿姐因贵租离开街市后逼住去打工,那子女谁来照顾?”
“我更想说的是,整个街市的肉档都由建华垄断,我觉得好恐怖。你的衣食住行,喜欢到连锁店去是自己的选择,但当必需品都被人垄断就是大问题。”他低头看着那碗连锁店米线。访谈约在晚上八点,我们在满是连锁店的长发广场踱来踱去,最终还是挑了其中一间坐下吃饭。“基层市民根本无得走,你想自己不外出消费,自己去煮吗?喂,为什么我的钱都要落到大财团口袋中?”
第二代的沮丧与力图改变
记者问他,父母对此也感到沮丧吗?Y说,他比父母沮丧。“他们的想法是有得做就做,只要租金还可以承担。换转我,你加我几万蚊租,不如畀埋条命你?”父母为了减省成本辞退好几位工人,但仍接受辛苦为生活一部分,但Y想得更远︰“你努力想改变生活,以前收获是自己的,现在不过帮人交租打工。”
新街市内,清洁工马不停蹄地清扫鱼档周遭的地板。两个多小时里,一个职员一直来回推着洗地机,穿着西装的领展职员则手持表格,在负责人带领下检查街市环境。有职员曾跟Y说,时移世易,旧街市那套不管用了——以前谁会帮你把街市弄得干干净净?
“它的管理模式可能是对的,但房屋署有心做好街市,其实也可做到相同的事。问题是政府现在没有心改善?当初政府卖屋邨商场,承诺全民受惠,但现在街市不再服务有需要的人。”Y坚定地说。走到青衣海滨, Y舒展着身体说,长发邨的确好住。近来青衣冒起第二代新力量,“长安后浪”甚至踢走帐目不清的旧法团,Y抖擞精神:“青衣近来好多第二代走出来,好叻。有些事情真的要靠自己。”
提起一年前的七天罢市,他抿抿嘴地说:“我觉得有点惭愧,或者应该说是失望。好像没有成功改变什么,有人报道了,然后呢?你后生会自负一点嘛,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改变。但原来我们做不到什么。”唯一做到的,只是陪着家人面对签了约的两年日子,以及改变生活习惯和消费选择。Y笑笑说:“我有少少意气,会叫妈妈不要买建华的猪肉,自己也不会光顾它旗下店舖。很愚蠢吧?”他说以前小学时,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是街市出身,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与我们道别后,他走向了家人的档口。
【长发罢市一周年】港英时曾限街市租金 学者倡设例阻承包者兼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