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屋·影片】一屋一世界:最后的银发住客 生活逍遥自在
这不是一个老人当自强的故事,也不是一个年轻人为老人充权的故事。只是有个年轻人敲响了老人家家门,说:“来玩呀,来画画呀。”由此发动了名为“我住晒”的社区艺术计划——原来公共屋邨低层有批长者住屋,不过政府已经停止兴建长者屋近17年,最旧式的一型住屋更逐步转型为普通公屋单位。
虽然长者屋政策暂停,老人们还是一样进进出出。至2014年底,还有960户长者居于旧式一型单位,他们将是最后一批住客了,但这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既然政府并不强迫搬迁,他们就继续住下去,晴天时去买𩠌、运动,雨天时躲在小小的单位里饮茶、睇电视、吃水泡饼。
摄影:梁鹏威、江智骞
(长者屋系列三之二)
独居23年 风轻云淡乐得逍遥
住在二楼的桂暖转数很快,总是对答如流。茶几上一支塑胶花,引来男摄影记者问,这是谁送你的花?84岁的桂暖掩嘴笑着嚷:“秘密。关你咩事!”于是又反问摄记有没有女朋友?摄记说没有,她拍拍男生肩膀说:“很快就会找到!”
脸圆、眼小小的桂暖曾与父母轮港岛公屋,等到父母也离开人世,剩她一人,便住入长者屋,一住就是23年。她的伯爷公20余年前就过世,育两子两女,女儿却很少探望她,“忙嘛。享受一个人生活也无不好。后生睇电视睇到凌晨,我九点就睡了,天光前就起床,你们那时才睡觉。”
桂暖予人一种精叻之感,在佛山出生的一个女子,长大后在广州商行当会计,拿起算盘哒哒地计数。日军侵华时,5岁的她坐在同村阿伯膊头上,从中山走难到港澳,日军来港时又逃回乡下。有时她停下来,想到以前走难的记忆,在漆咸道这边盛山水,那边地上就是死尸,日军给他们奶粉粥水,阿哥手捧空椰子壳回来哭丧着脸。“昨日的事我却记不起。”她抿起嘴点点头,嘱咐我吃饱穿暖点。
静好年代,她独个生活,每天煮饭、煲凉茶,把自己照顾得稳稳妥妥。简单如一张门帘也是她自己挑选的粉红色Melody,她喜欢这里的自由:“7点落楼行一转,回到桥上打太极,下雨了便回家扫地。”星期六她总背个小背包,穿格子衬衣行山裤参加武术交流,学太极八十八式、五步拳,一把功夫扇在手中嗖嗖作响。“如果有人从后揽你,就一个手肘顶开佢啰。”她扎马,笑起来又露出整齐牙齿,实情她经常牙痛,常煮些腍绵饭𩠌,猪肉碎和咸鱼就成一餐。骨痛、血压高,自己到附近商场买料煲药调理:“杜仲、田七、丹参医血压,田七去瘀血、护心。”
“自己照顾自己好呀。”双手剥开柚子,她说。
童言童语也能乐上半天
“你觉得长者屋生活舒适吗?”
“舒服。嗱,窗边见到学校,我成日睇住学生放学搭校车。”对于舒适居所,艳兰有自己的量度方法。例如听到小学生的声音,可以让她快乐一整天。下雨天,小学生提雨伞离开学校,她打开窗,坐在床上探头问道:“不知他们几多年级呢?”
运亨楼长者屋身处屋邨,坐落在社区之中,挨近两间小学。有时长者会挨在小学运动场的铁栏外,踮起脚观看孩子跳动。“我7点几时食早餐,外面好多校车。小息小朋友倾偈,哔哩吧啦,好得意。又听到老师叫同学要有礼貌,排队排队。”最嘈吵的时候,她知道学生上体育堂了。“暑假时,12点就打钟放学,小朋友背书包走来走去,书包好重㖞。学生哥又学跳舞、又补习。好忙呀……”
艳兰戴一副花纹眼镜,身形娇小,声线尖细,人老了有时会童心更浓,跟她谈天就像跟小孩子谈天。她也嚷说自己很忙,有次拜访她她刚要出门去食斋。她把所有活动票根都收藏在一个卡片套内:“去救世军听歌,12月有圣诞活动和食斋。”
翻阅过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把票根收进黑色袋中,拉上拉链。星期一艳兰会到河边做运动,她记性较好,负责提醒其他朋友活动集合地点和时间。星期三、四,便去学插花,星期六学画画,有时看广东话拼音学英文,她比小学生还要忙。
丧偶30年、无儿无女 收集小物寄托
长者屋的长者各有性格,艳兰总嚷说好忙,贵珍的口头禅就是无聊和孤独。
“好话唔好听,一个孤独老人。”亲人都在大陆,丈夫在30几年前就去世;90岁了,她没儿也没女。因着孤独,她为自己制造浪漫,房间里摆满她多年搜集的玩偶、剪纸、贝壳;梁皓然说贵珍的房间像个博物馆。
几十年前储起的陶瓷玩具,红通通的面颊因为褪色变苍白了,最旧的是一双男孩子女孩子玩偶,嵌着圆滚滚大眼睛。平日在街上,她看到学走的婴孩便目不转睛地看,“他们递手跟你讲byebye,好得意呀。我无细路,但我就好钟意细路,所以便买公仔回家摆摆。”大陆姊姊寄来孙子照片,她便拿起相片细细地亲吻。
看着窗台上丈夫的神主牌,她说:“很少梦见他了。”盲婚哑嫁得来的伴侣,没有感情,香港沦陷那年,她回到大陆结婚,亲人走难都不在身边,剩她一人,就快翠结婚吧。母亲过世,同年她结婚,不过16岁,丈夫30岁。连共同生活的年数,她也记不清,淡然若此,好像整个人生都是孤身走过。
她以前是小榄医院的清洁工人,为儿童收拾屎尿,现在双手执起画笔时总是控制不住颤抖,举起也会剧痛。唯有在剪纸时候,屈起手臂便能把免费的挥春、单张的字词和图片剪出来,贴到墙上、门上:“最拿手是剪鹿仔那双角。”
贵珍不喜欢参与太多社区活动,既然长者屋比老人院空间要广,她在自己的房间张罗一个博物馆,每天将孤独翻出来把玩。比如买一只玩具鸟儿放在雪柜上,她特喜大力合上杯盖,鸟听见声响就吱吱喳喳叫,好让日子热闹一点。
有时她到泥涌边伸出拐杖,轻轻撩出泥中贝壳,带回家冲洗,在铁兜上由大至细整齐排好;又或者执起一撮颈后的发,站在镜前细细地剪。不论孤独、年老,有些细节仍得坚持,拍照前她望向镜中的自己,手掌抚顺了颈后发梢、衣服上面孤独的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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