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安老院院友职员困兽斗 有长者没法与家人相见崩溃自残
“不能探访后,完全没人陪她练走路,完全在床上,再能走路的机会应该不大了。”自安老院舍禁止探访后,Jessie再也无法亲身到访院舍,陪同行动不便、年高九旬的外婆练习走路。除了外婆身体状况急转直下,Jessie忧心忡忡地指,被困在院舍近半年的她心情郁闷,对答时反应较过往呆滞,心理、精神健康亦大受影响。
新冠肺炎疫情中,老人是高危一族。自2020年7月开始,安老院舍接二连三出现确诊个案。政府为免疫症大幅扩散,一刀切禁止所有的院舍探访服务,除非是公务或有体恤原因,如长者病情危急,院舍才会另作安排。但有外展医生指,一般私营院舍内的生活向来枯燥乏味,且员工工作量庞大,只能顾及长者基本需要,无暇关心其身心理状态。
第四波疫情来势汹汹,院舍长者持续被禁足,家人又被拒之门外,他们该如何是好?
记者|韩卓曈 编辑|温纪然 摄影|韩卓曈 温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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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ssie的外婆去年年初跌倒致腰背受伤,行动不便,家人难以照顾,唯有让她入住安老院舍,最初Jessie每天都会探望外婆,一星期陪她练习走路一至两次。没有家人探望的日子,外婆会藉看电视解闷。虽然她不喜欢院舍生活,但当时并无抱怨。不过,自从社署在2020年7月初颁布院舍禁止探访,外婆再也没法与外孙女Jessie相见,至今已近半年,她的心情每况愈下。
疫情前,外婆一直接受院舍安排的外展物理治疗服务,服务属社署“安老院舍外展专业服务”试验计划,每星期训练一次,可靠著步行架走五分钟路,渐有好转。惟2020年1月底起,服务因疫情严重而暂停至5月底;7月底因第三波疫情暂停至9月;第四波疫情再起,社署于12月2日再次宣布计划暂停,改以其他模式提供训练及支援。断断续续近大半年,无人协助及鼓励外婆活动手脚,Jessie认为她的身体机能会逐渐衰退,坦言:
外婆再能走路的机会应该不大了。
职员态度转差 长者敢怒不敢言
无法探访外婆,Jessie只能透过通讯软件联络她,替她解闷,同时鼓励她多与家人沟通,减缓退化。2020年7月初院舍承诺可提供视讯通话,让长者与家属保持联络,但负责人后来指院舍的无线网络不畅顺,最终从未成事。Jessie唯有自行购买智能电话,托职员转交外婆,确保每天可与外婆通话两至三次,了解外婆的身心状况。
在通话中,外婆经常向Jessie诉说不开心。被困在院舍,无法与他人沟通和联络,大部分时间都是面对院舍职员。外婆又埋怨职员态度不佳,较少与院舍内的长者聊天,生活既不安又苦闷。疫情前,Jessie频繁探访外婆,她认为当时职员态度较好,但禁探访后职员态度渐渐变得恶劣:
因(长者)长期被困在床上,很多事情要假手于人,现在家人不能去,她(外婆)就缺少了很多帮助。外婆说照顾员愈来愈恶,常常说这样住下去怎做人。
例如外婆向职员要求多取一张被子保暖时,职员会凶巴巴说“很热”而拒绝;又有一次,外婆掉下被子时职员拍了她一下,外婆指当时职员眼神凌厉,后期更出言恐吓:“你再向家人投诉我就赶你走 。 ”吓得外婆半夜委屈地致电Jessie,Jessie忆述,当时外婆声音抖震:“她全晚吓得身体也震,没有睡,很可怜。”Jessie向院舍投诉后,外婆称反遭职员恐吓,但Jessie怕再投诉对外婆不利,于是打算观察未来情况。
通话中,她又感觉到外婆没有之前“精灵”,记性开始转差,无法记起每日日期,谈话间对答变少。以前她会主动致电予Jessie细诉情绪,但现在由Jessie主动致电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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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毛病增加 有长者情绪崩溃割脉
然而院舍内的护理员也面对很大压力,新冠肺炎疫情初起,罗女士(化名)正于一间大埔私营安老院舍担任保健员,负责照顾其中一层、近百名的院友。罗女士忆述,为减低感染风险,早在疫情初期,她所属的安老院已全面停止探访服务。及至3月、第二波疫情再度爆发,为减少院友间的接触,安老院直接取消长者30分钟的运动时间。运动时间大幅减少,长者无法活动手脚,更无法藉运动排解被困在安老院、无法见家人的负面情绪:“少活动,关节就开始变硬,身体毛病自然变多。不能运动,不能发泄情绪,心情差就更容易病。”其中因长期卧床而多了压疮甚为普遍。
不过,院舍长者的心理状况更令人忧虑。罗女士忆述,一名八十岁婆婆在疫情前每星期均会见家人一次,精神状态良好,心情开朗。惟禁止家属探访后,婆婆被困在院舍内,情绪变得愈来愈低落,不断向职员诉说想念家人。尽管院舍已安排她与家人进行视讯通话,又允许在外出覆诊时让家人陪同,但情况始终未有改善,往常与职员有讲有笑的她亦变得沉默寡言。9月,职员到婆婆房间派饭时,发现她以指甲箝割脉,不断渗血,罗女士为她止血五分钟仍然未果,须即时送院治理。过往曾与婆婆聊天的罗女士认为,她误以为自己被家人抛弃:
她的眼睛好恐怖,完全没有求生欲望,一片空虚似的,看见的时候真是很伤心。
除此之外,罗女士又发现,疫情期间不少长者体重下降,平均轻了三到四公斤不等。她估计除了受情绪影响外,疫情期间家属无法为长者送饭,长者别无选择下只能吃院舍提供的饭菜。惟院舍的食物淡而无味,选择又不多,长者未必愿意进食,胃口大受影响。
眼见长者身心理大受影响,罗女士亦希望尽量抽空与长者沟通,但实际情况并不容许。罗女士指,安老院一层共有近百名的长者,但每层仅得一名注册护士、四名保健员、七名护理员,三层只有一个助理员协助,保健员负责纪录长者的身体情况、派药及为长者处理压疮;而护理员则需处理长者的日常梳洗、更换衣物或尿片、喂食等。作为保健员的罗女士指,由于人手不足,疫情前的日常工作量已经十分庞大;疫情后长者身体健康转差,保健员要兼顾更多换血压药工作,根本无法经常抽身与长者聊天,更遑论照顾长者的情绪。
外展物理治疗停摆 影响长者康复进度
社区及院舍照顾员总工会组织干事曾纪南认同,院舍长者在疫情爆发后身心健康有变差迹象。他解释,普遍安老院舍除暂停探访外,连带一些义工活动、社交小组、宗教探访都一并取消,院内生活“极度苦闷”。不少同工曾向他反映,很多精神较佳的长者起初亦理解疫情状况,会尝试忍受,但当禁探访情况持续大半年,他们亦开始有情绪;精神较逊、有认知障碍的长者未必理解状况,容易因无法面见家人而变得烦躁,例如部分长者在换尿片时,会与护理员“斗力”,不让他们帮忙,亦有长者因日间无所事事、长期卧床,以致晚上无法入睡。
在疫情下,私营院舍如何处理长者的复康治疗?曾纪南指疫情下服务是否继续,每间院舍的安排都不同,皆因物理、职业及言语治疗师均不属于院舍常设人手。以他了解,大多私营院舍因资源有限,不会聘请治疗师驻守院内,而是外购复康治疗服务,这些服务在2月疫情爆发前大多可维持最少两星期一次,但疫情后大多服务提供者或院舍选择暂停,亦有院舍本来并无提供外展复康治疗。疫情下,除了医管局辖下医护外,较少外展治疗服务继续运行,加上社署在2019年2月推行的“安老院舍外展专业服务”试验计划亦停摆了,长者的康复进度大受影响。
外展医生:不应“一刀切”探访服务
公共医疗医生协会会长马仲仪认为,政府不应“一刀切”停止所有探访服务,更不应暂停复康治疗。她解释,现时全港住院长者中,近八成均是入住私营院舍。有别于人手、资源充裕、职员服务专业的津助院舍,私营院舍服务参差,除了一直存在的硬件、环境问题,饮食上亦未能提供足够营养,院舍员工未能照顾到长者的情绪需要,故此家属探访变得尤其重要:
坦白说香港安老院系生活、心理、身体照顾只是达到基本标准,现在(疫情下)是连最基本的服务也变更差。
马仲仪指,曾见过部分津助院舍提供iPad,让长者及家属透过视讯沟通,缓解长者的苦闷与不快,但一般私营院舍没有这些资源。她又指,即使院舍提供视讯通话工具,始终难以取代亲人在旁,例如认知障碍症治疗以面对面沟通的效果较好。探访服务暂停,没有家人协助训练,言语治疗被迫停止,马仲仪恐一般患有认知障碍症的长者病情或会加重,她强调:“科技不可完全代替一切。”
她建议订立合理的探访规则,例如考虑院舍是否有确诊个案、追踪长者及家属的旅游纪录等;家属探访时,必须控制人流,并安排独立空间,尽量降低风险。她强调有必要关注及检讨整体住院长者生活质素,她慨叹道:
整体安老服务需要更多人性,在收费最便宜的安老院舍里我感受不到长者被视作人般看待,现在疫情更像是踩多两脚。
【本文获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实习刊物《大学线》授权转载,原文:被禁足逾半年 院舍长者谁来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