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邨摄影师岑允逸:新旧公屋拼凑的突兀现实
顺安邨居民岑允逸(Dustin)自言住公屋有一股挫败感。Dustin为纪实摄影师,曾举行两期《某座》公屋摄影展,他认为镁光灯闪过,公屋情怀一面如烟火消逝,剩下是不完善的公屋设计。粉饰翻新背后,还有现实的居住问题。
摄影: 黄永俊 余俊亮
半山公屋不浪漫 没人气没设施
Dustin出身观塘顺安邨,对35年来成长的地方,他甫开始就抛下一句,“顺安没有什么好讲。”怎样的地方才能不屑一谈?纵然长大后,他开始欣赏老屋邨的宁静。
1978年,顺安邨入伙,10岁的Dustin搬离裕民坊唐楼,成为半山公屋居民。山上七层长型大厦,一两条与外界连接的巴士线,他说是被遗弃山头。“以前的观塘如旺角热闹,百货公司戏院,饮食娱乐应有尽有,搬到顺安,个心沉一沉,与世隔绝,系一个孤岛。”星期一至五,为方便上学,Dustin还是住在观塘市区,周末才住在顺安邨。事实上,就连放假,Dustin都不甘留在邨内,“为什么我要比人早一个钟返学?”他把这种不满,失败感归咎于交通配套不完善、偏远的顺安邨。所以可以远离,便不想停留多一秒。
顺安邨是飞鹅山下一条小邨,四幢楼,住约7,500人。Dustin的同学多住秀茂坪或蓝田,与顺安邨恰似两个世界。“那边多人,似返住的地方。这边没人气、没社区设施。社区中心是有的,不过没有搞活动,体育馆都是后期起。”人大了,邨内游那些滑梯什么都满足不了他,生活所需,盐呀文具什么的都取自楼下,要玩乐要大吃大喝还是回到观塘市中心。
常言公屋充满人情味,守望相助,夜半开门睡也不怕,“这是浪漫化了。”
Dustin指好人好事还是会有的,但屋邨不是古时的氏族村落,没有血缘联系,村内的人很难互相视对方为一个族群,那种乌托邦式的团结,邻里关系并不存在于公屋。Dustin强调了数次,“屋邨的人组合好复杂。”把各种背景性格的人如此亲密地放在大厦内,摩擦是少不免。公屋的人来人往,好人坏人他都遇过。“左邻右里是瘾君子、精神病康复者、邨内小偷,都是司空见惯。他们没有摩擦已经很好,和睦相处不易。”
Dustin不否认顺安邨曾经有点好处:有足够空间,日用品都可以在楼下买到。只是新邨会变老,又回到一无所有,“依家楼下什么都没有,连新鲜牛肉都买不到。条邨细,不够支撑,要跨村买𩠌。”翻新老邨,最快捷是重新油上外墙,Dustin看着对面大厦外墙突变米白色,过份的明亮色调冲击内心,“就是要告诉你翻新了,就像呀婆化浓妆。”
幼稚园般的缤纷色彩把人硬塞在愉快空间,骨子里没变,Dustin住的大厦,数年前才加设升降机。在那之前,他都是一级一级上到顶层七楼的家。
必要是茶楼而非社区中心
作为镜头外的旁观者,他对其他邨有的都是主观感受,住在邨内的人或有另一番想法。第一条印在他脑海的屋邨是荃湾象山邨,大概是和顺安邨相似的缘故。
Dustin形容象山邨为“孤岛邨”,“不是因为远离市中心,而是老化后没有更新设施,跟毗邻屋邨又割裂,有种等死的感觉。”重游70年末建成的象山邨,Dustin在山下苦候25分钟小巴,只好坐的士来。
象山邨格局简单,三座楼宇成U型包围中央的平台,平台之下还有早已荒废的街市。街市没有灯,靠天井采自然光,最底层残存一间士多,营业时间由早上7时至晚上11时,店主苦笑,“生意额少,没办法呀。”商场尚余一间超市,但居民都坐小巴跨邨买𩠌。
象山邨65岁以上的居民占18%,未到老人邨,却是条老屋邨。平台上的翠山楼属旧长型七层楼宇,全港仅余不多。大厦外墙涂上清新薄荷绿,看得出刚翻新的痕迹,Dustin不屑这种粉饰太平的翻新,如顺安邨,骨子里早长出青苔。
平台上,一整排房署标志红的空铁椅,布满锈质,“这里很多凳,但是老人家都是坐着发呆。”Dustin认为老化屋邨总是这样开阔,荒凉。“不是起了一个平台就算。”屋邨把一班人密集聚在一起,但没有平台令人互相接触,所谓的平台不只是一片空地和一排空凳,茶楼才是最好的社交平台,“以前屋邨总预留个位畀茶楼,你就知酒楼有多重要。饮茶不是为了吃点心,是一个社交场所。难道你想识人,真系会去社区中心吗?”Dustin指社区中心不是天天有活动,但饭总要吃。
象山邨确实有间汉城酒家,明星在圆玄学院及西方寺拍摄更会来饮茶,惟现改建为老人院。
新移民聚集的新屋邨
Dustin批评政府以恩恤态度看待公屋计划,选劣质地皮,如山头建屋便是一例,“那个年代的政府心态就是徒置,安置左人就算,不会考虑要有生活质素。你一开门见到这样徒斜,如何住?”过往一些偏僻山区,交通配套未尽完善,住户如开荒牛,“就算成个山头比你用哂又点,没有人愿意搬进去。”
直到1972年,香港总督麦理浩提出“十年建屋计划”,为180万香港居民提供设备齐全、有合理居住环境的公共房屋。政府改变过往追求数量的态度,注意公屋质素,包括设施及居住环境。
2013年才入伙的启晴邨,算是Dustin欣赏的屋邨规划。位于启德的启晴邨和德朗邨,耗资4亿元重建地基。屋邨中央设绿化庭园,并扩阔楼宇距离,避免出现近年为人垢病的屏风楼。设计参考私人屋苑,增添社区农场和公共厕所。“启晴设计进取,楼宇包围休憩空间,设施集中,逼大家要到中间的地方聚集。如私人屋苑,有一种你拥有设施的感觉,私人化了,街外人不会入黎,你又不会看到外面。”Dustin说不清,他对顺安邨没有归属感,或许源自过份开放的感觉,“公屋有个感觉,什么都是公共,要share,好难有归属感。好像什么都不关我事,爆水渠呀?找房署呀。”
规划好了,然后呢?“即使有好的公屋规划,没有软件配合,将来会有很多问题。”Dustin说的是撕开新屋邨包装,内里是一层又一层社会问题。他拍摄启晴邨时,两分钟内目睹两次说普通话的小朋友于花糟小便,他形容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Dustin多次强调,“以往住公屋,大家背景单一,易有共鸣,人口组成没那么复杂。”启晴邨多为新移民家庭,若没合适的社区支援,只会是另一个天水围。
Dustin自言矛盾,虽然不满意公屋,但即使有经济能力,却无意迁出。他认为香港房屋发展疯狂,搬到私楼只是屋内变得华丽,还要牺牲生活来维系楼价。于是,Dustin反问,“为什么住公屋就一定要差?政府何以要用恩恤,甚至施舍的态度对公屋?”公屋发展逾60年,全港共173个公共屋邨,超过三分一港人的居所,为什么住公屋不可以有生活质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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