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基金只帮助自力更生的穷人 “社企之父”︰做好事也要聪明

撰文: 王雅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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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笔之前踌躇良久,许多事情没有想通。写电邮将感受告诉魏华星,他抱歉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得令你许多的投射落空。”
是因为他的普通吗?我问自己。或许,更惹人思量的,是他不愿重复他人对“善”的理解和行动。他说自己在寻找一种新的“善”的味道,他在回信中小心地为“善”字加上引号。
善,真可以有不同味道吗?
摄影:李泽彤

从清谈到实践

被坊间誉为“社企之父”的魏华星,近年事迹被广泛报道,成为名人。他在本地首创非牟利慈善创投基金,以私人基金方式投资和管理社会企业,结合市场营销,建立数个社企品牌,为慈善事业开出一条新路。

这条路,要追溯至2003年成立的“三十会”。当年,民间随七一游行冒起多个年轻论政团体,“三十会”是相当活跃的一个,主要由一群30出头、关心社会的专业人士组成(官方网页上的说法是“代表香港有知识的中产阶层”)。他们在报章发表文章、组织座谈会,一时兴起一股清谈之风,政府也乐于邀请他们在社会议题上出谋献策(同期还有沈旭辉主持的“Roundtable”,以及“狮子山学会”等)。

魏华星说:“‘三十会’成员的政治立场从不一致,然而那几年大家坐在一起月旦时事,交流思想,感觉很亲切。当时的社会气氛不似今天这般恶劣。”

他自读书年代起经常做义工,一直在寻找赚钱之外的人生意义。2007年,“三十会”中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有感于空谈无济于事,起心筹建“香港社会创投基金”,魏华星辞去商界工作,全身投入这项社会实践。他仔细研究过在欧美开始流行起来的“慈善创投”,认定这模式是全球趋势。在2007年12月28日的《信报财经新闻》中,他撰文解释这个理念:

“对于社会企业,‘慈善创投’机构与一般资金来源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不但出钱资助该社会企业,更出力扶助它们成长。这包括派出成员加入后者的董事局、在营运上出谋献策、甚至动员本身的人际网络,以期在数年的投资期内,使受助社企畅顺运作,并在基金退出后,仍能自力更生,不再依赖政府资助或公众捐献。”

不肯搬走倒没试过,但中途确实请走过租客。毕竟我们提供的只是一个翻身机会,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尊,就翻不了身了。
魏华星谈他的“光房计划”
“社创基金”在去年底将公司从观塘搬至深水埗,魏华星说,同事们因此现实感更强烈。

谁是同路人

那是一篇字里行间洋溢热情的评论文章,看出他满心憧憬。不承想接下来3年,却是孤军作战,寸步难行。他通宵达旦准备材料,四处游说商家帮助社会企业,总是碰到软钉子,人们的反应是:“你的想法很好,不如你先做出来看看再说?”

他自问无愧于心,毫不利己,奈何理念乏人响应。直到梁淑仪(Doris)也辞职投入基金的工作,两人做出第一个无障碍的士项目“钻的”,才终于有了成形的社企项目。自此,他们频繁曝光,声名鹊起,陆续有后来人加入,带来新思维,5年中开创“Green Monday”、“光房”、“全城街马”等10几个项目。

每开展一个新项目,便成立一间有限公司。创投基金不仅提供资金成本,背后更有法律、会计等技术资源支持,为新公司保驾护航。魏华星说,其实带想法来叩门的人很多,但他们选择得很谨慎,既要有理想,又要有经营能力,而且在价值观上要是同路人。

记得余伟业(Ricky)向基金董事会推销“光房计划”时,董事会成员有许多疑问,从法律问题到人身安全都想到:租上租合法吗?能找到业主吗?几家人住到一起会不会打架?然而,社会地产的想法实在太吸引,大家忍不住想试试看。

他们从“三十会”中,找到一个愿意远低于市价出租房屋的业主,再通过社工转介和面试,迁入3个贫困单亲家庭,作为试验。项目运作至今,已经出租几十个单位,帮助逾百个家庭,今年更增添一栋旧纱厂宿舍,翻新为“深井光屋”。

“光房”租期限3年,会否有租客到时不肯搬走?魏华星说:“不肯搬走倒没试过,但中途确实请走过租客。毕竟我们提供的只是一个翻身机会,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尊,就翻不了身了。”

他们从一开始,决定只帮助那些自力更生的穷人。不仅每月上门收租做家访,而且还帮租客找工作、找学校。如果眼看租客过了几个月仍不去工作,就会请走她们。魏华星说:“做好事也要做得聪明一点,我们不愿好心被滥用。”

我相信人的心底都有些许善意,只要让做好事变得方便容易,许多人都会肯做。
“社企之父” 魏华星
“社创基金”吸引许多大学生来做义工,“雨伞”之后尤其多了年轻人探索社会变革的可能性。

淡然面对外界的投射

这些年,遇到许多搭顺风车的人,魏华星很豁达。他说:“商界无非要钱要名要生意,讲清楚双方底线,和我们的理念说得通就能成事。”

人们常将自己对慈善的期望投射在他们身上,对此他处之泰然。他说:“我会想,既然你有这么多想法,为何不自己做呢?”

创投基金的全职员工,由最初只他一人,到今天有12人,为旗下公司提供顾问服务。魏华星但愿永远保持这个规模,不要变成庞然大物。他自豪地说:“我敢说,我们这个基金是全香港最有效率的非牟利机构。”

10年前,他对社会创新的理解是“企业加入社会目的”的一种新形式,如今他不再这样想。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重新配置资源,进而改变人的价值观。大规模改变谈何容易,但至少他在小圈子中实现了助人为乐。

他说:“我们有许多义工,只要打一通电话,便会免费帮忙看文件,修水喉,提供各种帮助。我相信人的心底都有些许善意,只要让做好事变得方便容易,许多人都会肯做。”

他并不过分夸大自己的角色。并不是所有慈善事业都能自负盈亏甚至赚钱,毫无疑问,他们这一类私人机构承担的是较轻省的社会责任。

他冷静地说:“政府想投资比较进取的慈善基金,问我意见,我反而不提倡。因为每一种钱都有它的属性,有适合它做的事情。有人偏好股权基金,有人偏好资助贷款,应该容许不同的钱做不同的社会企业。”

如何定义社会企业?他主张百花齐放,不以回报率或者雇佣比例之类的指标下定义。他说:“‘钻的’有10%盈利,‘光房’有50%盈利,我认为它们都是社企,不能规定得太死。另外,除庇护工场之外,我不认同任何企业以请人作为存在目的——没理由蚀钱还要请人。”

既然‘Green Monday’提倡环保,为何你要去北极跑步来做宣传?从环保的角度看,是否不应该去北极跑步?
记者质疑他的理念
早年魏华星到全球各地跑步,这两年因为伤患不再跑步,使他思考可持续发展的工作方式。

新道德时代

魏华星是一位温和、谦逊的受访者,总是保持笑容,从不提高音量。和他交谈了一阵,我判断此人品格高尚,不会跟我计较,便放肆起来。

我问:“既然‘Green Monday’提倡环保,为何你要去北极跑步来做宣传?从环保的角度看,是否不应该去北极跑步?”

他说:“我无法衡量这两件事的效果。那次北极之行使‘Green Monday’的知名度大幅提升,许多餐厅参加,多了人吃素,这算不算促进环保呢?”

我问:“生活已不易,为何你那么热中人为制造挑战,比如参加毅行者,以及全球各地去跑步?”

他笑着说,以前真没有人当面问过这问题。他当时觉得做那件事很合理,便去做了,没考虑那么多。

我嘀咕道:“好心也会办坏事。”

他坦然道:“是呀,怎说得定呢?所以我更看重当时做那件事的心意。”

至此,我明白了我的困惑:真有这样的好事,可以讲心又讲金吗?讲不清楚的时候怎么办?到底什么叫“少赚一点”?怎样衡量社会影响力?

我能够想像,在我眼中不够“贴地”的魏华星,在他的商界朋友眼中,早已“离地”千尺。这些年,他的生活方式随着价值观的改变,发生了深刻变化:住的是父亲名下的居屋,吃素,出行搭巴士,孩子上津贴学校,妻子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他的朋友圈子也变了,他说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追逐金钱至上的工作。

然而,他在我眼中仍然不够“贴地”。我不禁反思,为何要将我的道德标准投射到他身上呢?他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我顿时醒悟到,这是一个新道德时代的市场经济,或者说,是市场经济化的道德时代。在传统慈善事业和惟利是图的资本主义之间,有一个广阔的灰色地带,既可以讲心,又可以讲金,名叫社会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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